他的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西南边境线附近、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险峻深山里。
还有……她身上穿的,分明是一身利落紧凑、沾着泥土草屑的作战服,带着一股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气息!
“……小……禾苗……?”
沙哑、干涩、破碎得几乎无法连贯、无法辨认的音节,从他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唇中,极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般的质感。
声音微弱得如同即将散去的叹息,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惊疑、困惑,与一种近乎恐惧的不确定。
谢清禾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彻底停滞,胸腔里一阵尖锐的刺痛。
多杳无音信的担忧与刻骨思念,一千多个日夜备受煎熬的等待与恐惧,像终于冲垮了堤坝的汹涌洪水,瞬间淹没了谢清禾所有的冷静与自持。
蜷缩在冰冷阴影里、遍体鳞伤几乎失去人形、只剩下不屈骨架的身影——是她的大哥谢星渊。
是那个曾经会把她高高举起、会摸着她的头叫她“小禾苗”、会因为她受了委屈而去找人拼命的哥哥。
纵然此刻男人被血污、污泥和累累伤痕覆盖,憔悴得脱了形,但那眉宇间坚毅不屈的轮廓,那深嵌在血脉灵魂深处的、无法磨灭的熟悉感,绝不会错。
“哥——!”
一声呼唤,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重的哽咽,冲破了谢清禾死死咬住的牙关,脱口而出。
她猛地向前扑去,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想要立刻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给予他温暖。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前一瞬,谢清禾的脚步硬生生地刹住了,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拉住。
双手僵在半空,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碰碎了他此刻如同琉璃般脆弱的身体,加剧他正在承受的无边痛苦。
“是我,哥,我是小禾苗。”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脸上尚未干涸的尘土,划出一道道清晰的湿痕:“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回家……”
谢星渊失神地、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仿佛带有魔力却又无比沉重的字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度渴望的、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光芒。
但那光芒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迅速被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苦涩与现实的冰冷所吞没。
他身受重伤,能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意志,还有身上至关重要的情报,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必须把它送出去。
谢星渊摇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力,剧烈地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控制不住地痛苦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透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胡闹!”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焦急而严厉,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力不从心,声音气若游丝,几乎散在空气中,“小禾…你…你不该来这里…这根本不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立刻离开这里!危险…太危险了!”
试图伤痕累累的手臂,想要推开近在咫尺的妹妹,只是手臂颤抖着抬起了一半,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有千斤之重。
谢清禾看着哥哥这近乎本能地想要保护她、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
意念微动,手心之中多了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饱满、散发着淡淡却沁人心脾清香的褐色药丸。
谢清禾将药丸放到谢清渊干裂渗血的唇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哥,你先把这个药丸吞下去。相信我,你绝不会死,这药不仅能吊住你的性命,更能治好你身上的伤!”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绝对信任,或许是那药香本身带来的奇异安抚感,谢星渊看着妹妹那双盛满了泪水却无比坚定的眸子,没有任何犹豫,张开了嘴。
谢清禾立刻将药丸送入他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滑入喉间。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和掩护的李兵、袁小山几人也陆续小心翼翼地侧身挤进了这处虽然宽敞却阴冷潮湿的石窟。
几人借着岩缝间漏下的那点微光,终于看清角落里谢星渊那几乎不成人形的惨状时,无不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在枪林弹雨、生死边缘徘徊了无数次、见惯了惨烈场面的老兵,也瞬间红了眼眶,胸腔被一股混合着愤怒、心痛与敬重的复杂情绪填满。
“飞鹰!”
李兵压低声音,激动地、带着敬意喊出了谢星渊的代号。
看到还有其他人闯入这处他以为绝对隐秘的藏身之地,谢星渊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中的焦急与担忧瞬间达到了顶点,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是谢星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了带着细小气泡的鲜红血沫,触目惊心。
“走……都走……这是命令……”
他嘶哑地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谢星渊害怕这些前来救援的战友,尤其是他唯一的妹妹,会因为他的拖累,最终和他一起,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窟之中。
“哥,你看清楚,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更不是来陪你一起死的!”
谢清禾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楚与心疼:“我们是收到了你拼死发出的最后一段加密讯息,锁定了大致区域,专程来救你出去的……我们必须把你和那份用命换来的情报,一起带回去!”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那颗入口即化的药丸所化的暖流,已经如同生命之泉般,迅速蔓延向谢星渊冰冷、僵硬、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百骸。
谢星渊原本那些还在不断缓慢渗血、传来阵阵钻心刺痛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止住了血流。
谢清星感觉到消逝的生如同春回大地般,开始强势地冲刷、驱散着弥漫在他身体里的濒死麻木与无边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