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你认识我们,对不对?”
树上的”牧羊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林间的风穿过枝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盯在谢星渊的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油彩与凝固的血污、泥垢,看清下面被掩盖的真正容颜。
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额角甚至隐隐有青筋跳动,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剧烈的、来自脑海深处的痛苦挣扎,那痛苦几乎要破体而出。
谢清禾屏住呼吸,想要读到他此刻内心想法,听到的却是【我应该认识他吗】
【他与我为什么长得这么像】
【我是谁】
失忆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谢清禾的脑海,瞬间照亮了许多模糊的疑点。
是了,在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对峙中,她以为对方的沉默和异常反应是某种默认,只是因为特殊原因不能相认……
原来真相可能更加残酷,他不是不想认,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迷失在了遗忘的迷雾里。
如果他真的是谢家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眼前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大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医生会对妈妈说其中一个男孩生下来就死了,还有这些年,他独自一人又经历了怎样非人的磨难?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毗邻边境、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
又是什么,让他没了之前的的记忆。
谢清禾从来都是行动派,不会什么等以后再说这样的废话。
必须确认眼前的男人与她有什么关系,不能仅凭感觉和那虚无缥缈的相似感。
不管是现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还是她所知的后世,某些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从未死去。
她绝不能因为一时冲动,为了认亲而将大哥、将自己和所有战友置于无法预测的危险境地。
谢清禾甚至恐惧地想到,眼前这人,会不会是敌人精心策划的易容?
想到此,谢清禾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件事。
谢家……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只在至亲之间知晓。
谢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在后腰靠近尾椎骨的位置,都会有一块淡青色的、形状类似小小云朵状的胎记。
这胎记,她有,大哥谢星渊也有。
这是谢家血脉相传的印记,做不得假。
“我们没有恶意。”
谢清禾再次强调:“你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战友,是同胞。你看,我的哥哥……他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处理伤口。”
“你可以下来,看看他吗?或许……你能想起什么?”
“牧羊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警惕和杀意,似乎被眼前女孩的情绪波动融化了几分。
李兵几人虽然不知道谢清禾想要做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
“牧羊人”的目光在谢清禾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到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谢星渊身上,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终,对谢星渊那份莫名的、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关注与牵引,压倒了他如同孤狼般根深蒂固的警惕。
他动了。
如同习惯了在枝桠间纵跃的猎豹,”牧羊人”轻盈而迅捷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只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动作矫健协调得完全超乎想象,绝不是一个长期在野外艰难求生的普通人所能拥有。
但他依旧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那把磨得发亮的步枪虽然枪口朝向地面,却依旧紧紧握在手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扳机护圈外,显示着他并未完全放松,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
随着距离的拉近,几乎完全相同的高挑身形,同样挺拔如松的骨架,甚至连那微微内扣的肩线走势和迈步时习惯性的着力点,都有着惊人的神似。
唯一的区别在于,”牧羊人”更加消瘦,仿佛被苦难抽干了血肉,脸上刻满了风霜侵蚀和疲惫煎熬的深深痕迹。
那双眼睛,如同在雪原上独自徘徊了太久的孤狼,充满了挥之不去的警惕与深入骨髓的沧桑。
谢清禾的心跳如同擂鼓,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她默默地侧身让开位置,示意他可以近距离查看谢星渊的情况。
“牧羊人”在谢星渊身前缓缓蹲下,那双布满厚茧、沾满污泥和干涸血渍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一下谢星渊的脸颊,或是探一探他的颈脉,但那手指在空中悬停片刻,又蜷缩着收了回去,仿佛害怕这轻轻的触碰会惊碎什么,或者……唤醒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谢星渊紧闭的双眼、挺拔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每多看一分,他眼中的困惑和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就加深一分,几乎要满溢出来。
“呃……啊……”
忽然,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哼。
猛地松开了握枪的手,双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起来,似乎在抵抗着某种汹涌袭来的、撕裂般的剧痛。
“你怎么了?”
谢清禾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颤抖的肩膀。
“牧羊人”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起一只手臂,强硬地阻止了她的靠近,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等他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时,眼神已有些涣散,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充斥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助和茫然,先前的锐利与冰冷荡然无存。
“……他……是谁?”
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锈铁摩擦,艰难地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里挤出,带着几乎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和迷茫。
“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应该认识他?我的头……好痛……”
这句话,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了谢清禾的心上,酸涩瞬间涌上鼻尖。
这近乎崩溃的疑问,几乎证实了她最核心的猜想。
这个男人,极大概率就是她失踪多年的另一个哥哥。
他虽然遗忘了过去,但血脉深处那份与至亲的牵绊,才会让他看到谢星渊的瞬间,发出了如此强烈而痛苦的共鸣。
谢清禾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叫谢星渊,是我的哥哥,我们来自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