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曜那次的突然出现和略显古怪的“馈赠”,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绵绵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再次沉入洞穴深处,仿佛那短暂的露面耗尽了气力,需要更长时间的休养。
苏绵绵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
“神赐雌性”的身份带来了切实的好处。她不再需要为最基本的安全和温饱担忧,族人的敬畏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活动空间。虽然大部分时间她仍待在洞穴附近,但已经可以稍微自由地在部落核心区域走动了。
她跟着白辰学习语言的速度越来越快。或许是灵泉水持续改善着她的体质和精神,她的记忆力、理解力都提升显着,已经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虽然发音仍带着奇怪的腔调,但足以让她听懂大部分基础的议论,也能磕磕绊绊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这个部落,收集信息。她看到强壮的雄性们每日外出狩猎,看到雌性和老人们处理猎物、鞣制兽皮、照料那些长势依旧不算好的菜地,看到幼崽们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学习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一切似乎都在原始的秩序下运转。但一种无形的、日益沉重的焦虑感,如同逐渐积聚的乌云,笼罩在部落上空。而这份焦虑的核心,便是——冬季。
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今年的冬天,怕是更难熬……”
“猎物越来越难找了,跑得也远。”
“囤的肉不知道够不够……”
“那些蔫巴巴的菜,顶什么用啊……”
每当听到这样的议论,看到族人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苏绵绵的心也会跟着沉下去。她来自物资丰饶的现代文明,难以想象真正的严寒和饥荒是何等模样,但族人们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
她偶尔会偷偷望向部落边缘那片她曾浇灌过的菜地。那几株“白菜”和“萝卜”依旧长得最好,绿油油的,在一片蔫黄中格外显眼,成了族人们私下里议论“神赐雌性”时常常提及的“神迹”之一。
这让她在感到些许安慰的同时,压力也更大。她知道自己并非有什么神力,一切不过是灵泉水的功效。可灵泉并非取之不尽,她更不敢大肆使用。
这份潜藏的压力和对外部世界的关注,让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
然后,她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那是一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直觉。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神赐”身份带来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被人注视着。
但很快,她发现并非如此。
那注视感并非来自周围那些或敬畏或好奇的普通族人。他们的目光是直接的、单纯的,即便偷偷看她,也能轻易发现来源。
而这种感觉……不同。
它若有若无,飘忽不定,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质感。仿佛暗处有一条毒蛇,正无声地吐着信子,评估着猎物的价值与弱点。
有时,是在黄昏时分,她独自坐在洞口,看着夕阳发呆时,会突然觉得后颈一凉,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山壁和摇曳的树影。
有时,是在白昼,她跟着一位老雌性学习辨认可食用野菜时,会感到一道视线从某座偏僻的树屋阴影中投来,等她警觉地望过去,那里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有时,甚至是在深夜,她裹着那件雪白兽皮浅眠时,会莫名地惊醒,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从洞口掠过,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空气流动,等她心惊胆战地望出去,外面只有月光如水,守卫的身影在远处一动不动。
一次次的疑神疑鬼,让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她开始不敢背对空旷的地方,行走时总忍不住四处张望,睡眠也变得很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醒。
她尝试着告诉白辰。
在一次换药时,她磕磕绊绊地、尽量用学会的词汇描述:“好像……有人……看我。躲着。不舒服。”
白辰捣药的动作顿了顿,雾灰色的眼眸抬起,看向她,里面带着一丝安抚,却并没有太多意外。
“部落里,好奇的人,很多。”他语气温和,似乎想宽慰她,“你现在,不一样。”
苏绵绵急了,努力比划着:“不一样!不是……那种看。是……冷的……藏的……”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种被暗中评估、窥伺的感觉。
白辰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总能看透人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放缓:“别怕。在部落里,安全。”
他的安抚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苏绵绵能感觉到,白辰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者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她,或者认为这并不需要她来担忧。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更加不安。
那个暗中窥视她的,到底是谁?
是依旧不甘心的莉娜那群雌性?不像,她们的眼神是嫉妒和排斥,而非这种冰冷的审视。
是某个对她依旧抱有贪婪念头的雄性?有可能,但墨曜的临时标记和“神赐”的身份应该足以震慑大部分人了。
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红发如火、眼神嚣张肆意的狩猎队长赤炎。他会是这种偷偷窥视的人吗?感觉也不像,他的兴趣表现得直接而热烈,丝毫不加掩饰。
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那天晚上,她因为白天喝了太多水,半夜被憋醒,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想到洞穴侧面一处僻静的角落解决生理问题。
月光很亮,将地面照得一片银白。四野寂静,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守卫偶尔走动的轻微脚步声。
她刚解决完,正准备系好兽皮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猛地袭来!无比清晰,无比接近!
这一次,不再是飘忽不定的直觉!
她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正从她侧后方不远处、一堆杂乱的巨石阴影中投射过来!牢牢地锁定了她!
苏绵绵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头皮一阵发麻!
她猛地转过身,心脏狂跳,朝着那堆巨石厉声喝问:“谁?!谁在那里?!”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尖利,划破了夜的宁静。
远处的守卫被惊动,立刻朝着这边望来,大声问道:“神赐大人?怎么了?”
几乎就在守卫发声的同时,苏绵绵看到,那堆巨石的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风吹草动!那是一个活物移动的轨迹!
一道模糊的、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守卫快步跑了过来,警惕地环视四周:“大人,您看到什么了?”
苏绵绵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堆巨石后面,声音发颤:“那里……刚才……有人!”
守卫立刻上前仔细搜查,用长矛拨开草丛,检查石缝,却一无所获。
“大人,您是不是看错了?”守卫挠挠头,“可能是夜巡的蜥蜴或者什么小兽跑过去了。”
苏绵绵死死咬着下唇,没有争辩。
她绝对没有看错!
那不是动物!那是一个“人”形的黑影!那速度,那隐匿的能力,绝非普通兽人战士所能拥有!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她终于确定,确实有某个存在,在暗中窥视着她。对方拥有极高的隐匿技巧,甚至可能……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
刚刚因为“神赐”身份而获得的一点安全感,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裹紧了身上雪白的兽皮,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到洞口重新躺下,她睁着眼睛,久久无法入眠。
月光透过洞口洒落,在地面投下冰冷的光斑。
黑暗中,她总觉得,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依然在某个角落,无声地、冰冷地注视着她。
仿佛在评估着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