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窥视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苏绵绵,让她连续几个夜晚都无法安眠。每当闭上眼睛,那道融入黑暗的鬼魅黑影和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就会浮现在脑海,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变得更加警惕,尽量减少独自外出的次数,即便在白天,也尽量待在人多或者视线开阔的地方。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偶尔仍会出现,却不再像那次月夜般清晰接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提醒着她始终处于某种监视之下。
她将这份不安更深地埋藏在心底,连对白辰也不再提及。她知道,即便说了,大概率也只会得到同样的安抚,甚至可能引来银硰更深的探究。她必须自己小心。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尽快真正融入部落,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语言学习和观察部落日常之中。
她发现,部落里除了负责狩猎、战斗、巡逻这些“核心”任务的强壮雄性,以及负责采集、处理食物、鞣制皮毛、照料幼崽的雌性之外,还有一些看似不起眼,却同样重要的角色。
比如,负责看管部落仅有几处储存食物洞穴的库塔爷爷。
库塔爷爷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腰背佝偻,总是眯着一双昏花的眼睛,行动迟缓。他无法参与狩猎和战斗,便被安排看守部落最重要的粮仓。他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清点、检查那些堆积起来的兽肉干、晒干的果子和少得可怜的、保存下来的根茎块茎,然后摇着头,发出沉重的、忧心忡忡的叹息。
苏绵绵因为一次白辰让她去给库塔爷爷送缓解风湿的药草,而有机会靠近了那片被视为部落命脉的区域。
即便是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的气氛不同寻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熏味和肉干的味道,几个协助库塔爷爷的老年兽人脸上毫无喜色,只有化不开的愁容。
库塔爷爷接过药草,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苏绵绵,似乎认出了她“神赐”的身份,态度很是恭敬,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虑。他指着那些堆积的物资,用苍老沙哑、语速缓慢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对她说着什么。
苏绵绵集中全部精神,努力分辨着他话语里的词汇。
“……不够……远远不够……”
“……今年……猎物少……跑得远……”
“……雪季……长……难熬……”
“……饿……会饿死人的……”
那些破碎的、沉重的词汇,像冰冷的石头,一块块砸进苏绵绵的心里。她看着那并不算特别丰裕的储备,再结合老人口中反复提到的“雪季”(冬季),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被那双暗处的眼睛注视时更加冰冷彻骨。
她开始更加留意族人的交谈和行为。
她注意到,狩猎队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带回来的猎物却并不总是令人欣喜。战士们脸上的疲惫之色日益明显,有时甚至会带伤归来。空地上晾晒的肉干和兽皮数量增加的速度,远不如她刚来时那么快。
她注意到,负责采集的雌性们外出的范围越来越广,归来时篮子里却常常只有些瘦小的野果和数量不多的可食用根茎。她们的脸上带着焦虑,互相低声交谈时,总离不开“少了”、“难找”、“得快些”这样的词汇。
她注意到,就连那些嬉闹的幼崽,似乎也被大人们紧张的情绪感染,玩耍时不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疯跑喊叫,偶尔会看到他们望着空地上晾晒的食物,偷偷咽口水。
一种无声的、日益弥漫的恐慌和紧迫感,笼罩着整个墨蛇部落。阳光依旧炙热,风中却仿佛已经提前带来了雪季的寒意。
这天下午,苏绵绵坐在洞口,看着几位老雌性在处理一批新采集回来的、看起来干瘪瘦小的块茎。她们的动作麻利,眉头却紧紧锁着。
一位雌性拿起一个特别小的块茎,叹了口气,对同伴说道:“……今年的土不行,太阳也太毒,这些东西都长不起来……就这点,晒干了能有多少?够谁吃一口?”
她的同伴也跟着叹气:“是啊……眼看天就要冷下来了,这点东西,怎么够撑到下一次丰季哦……到时候……”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那未尽的语意却比任何明确的词汇都更令人窒息。
苏绵绵听着她们的对话,看着她们手中那些其貌不扬、却是部落重要食物来源的植物,一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的灵泉空间……那些被她催芽的种子……
如果……如果她能有一小片土地,是不是可以……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却又充满了不确定性。她只知道灵泉水对植物有好处,但具体能好到什么程度?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真的能大规模种植出足够果腹的食物吗?她又该如何解释作物的来源和异常的生长速度?
风险太大了。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狩猎队回来了。
今天的队伍似乎格外疲惫,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血迹斑斑。收获的猎物数量看起来尚可,但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没有了往日的欢腾。
墨曜走在队伍最前方,脸色比前几天更加冷硬,薄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随手将拖着的猎物扔给迎上来的族人,目光冰冷地扫过部落里那些明显空荡荡的晾晒架和储存区,眉头锁得更紧。
赤炎跟在他身后,那头火红的头发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正大声抱怨着,语气带着烦躁:“……跑了他妈的那么远!就打到这些!那帮铁蹄牛简直成精了,就知道往深山里钻!再往里走就是黑瘴林了,谁他妈敢进去!”
他的抱怨引起了其他战士的附和。
“是啊,附近的猎物越来越少了。”
“天气好像也有点不对劲,这才什么时候,晚上就这么凉了?”
“得抓紧了,不然雪季真的要饿肚子了……”
族人们沉默地接过猎物,开始默默处理,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悦,只有沉重的忧虑。
墨曜没有参与抱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压抑的火山。他那双深邃的墨瞳扫过整个部落,掠过那些面带愁容的族人,掠过并不充裕的食物储备,最后,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苏绵绵的方向停顿了一瞬。
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层极其沉重的、名为“责任”的东西。
苏绵绵的心猛地一揪。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强大的、冷酷的蛇王,他所背负的,是整个部落的生存希望。冬季的阴影,不仅压在每一个普通族人的心头,更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之前的狂躁发作,是否也与这日益迫近的生存压力有关?
赤炎抱怨完了,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他随手拿起一块烤好的肉,狠狠咬了一口,目光扫视着部落,最终也落在了苏绵绵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却少了之前的几分轻佻,多了些烦躁和一种……评估的意味?他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衡量着什么,忽然咕哝了一句:
“啧,雪季就要来了,这么个小东西,身上都没二两肉,可怎么熬……”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年老的雌性瞪了一眼,赶紧咽了回去。
但苏绵绵听懂了。
“没二两肉”、“怎么熬”……
如同最后一块冰砖,砸碎了苏绵绵心中最后的侥幸。
她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个原始而残酷的世界,冬季并非浪漫的雪景,而是真真切切、关乎生死存亡的考验。食物,是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而她这个所谓的“神赐雌性”,如果无法展现出与称号相匹配的“价值”,那么当真正的严寒和饥荒降临时,她所拥有的这点虚幻的尊崇,将会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甚至可能因为占据了宝贵的食物资源,而迎来比之前更加悲惨的命运。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但与此同时,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也在恐惧的土壤中疯狂滋生。
她不能再犹豫,不能再隐藏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站起身,不再看那些沉重的猎物和族人忧虑的脸庞,而是转身,走向了那几位还在处理干瘪块茎的老雌性。
她鼓起勇气,用还十分生硬、却努力让自己清晰的兽语,指着那些块茎,开口说道:
“这些……能给我……一些吗?”
老雌性们惊讶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苏绵绵迎上她们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沁出冷汗,但她没有退缩。
她一字一顿,努力表达着:
“我……想试试……让它们……长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