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那场充满惊吓与意外的“野外教学”,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搅乱了苏绵绵紧绷的心绪。回到部落,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热而霸道的触感,口中仿佛还能回味那串紫色浆果的清甜,耳边则回荡着獠牙貂临死前的尖啸和赤炎嚣张却令人心安的大笑。
种种画面交织,让她心乱如麻。那个红发雄性,像一团无法预测的野火,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带来危险,也带来一种鲜活炽热的生命力,让她在恐惧压抑的间隙,竟也感受到一丝笨拙的……关怀?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眼下最重要的,是试验田,是即将到来的冬季,是那无处不在的窥视和压力。
然而,精神上的疲惫和焦虑,却不会因为她的刻意忽视而消失。连续几晚,她都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常在深夜惊醒,心悸不已。白天劳作时,也显得有些心神恍惚,甚至有一次差点将未稀释的灵泉水直接浇灌下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异常,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
这天,白辰照例前来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和学习进度。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白袍,银发如月华流泻,神情清冷平静。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苏绵绵脸上时,那雾灰色的眼眸微微凝滞了一下。
“你脸色不好。”他开口,语气是医者惯有的平静陈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眼下有青影,唇色也淡。近日没有休息好?”
苏绵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了笑:“还……还好。可能是晚上有点睡不着。”
白辰没有再多问,只是示意她伸出手腕,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脉搏。
他的手指微凉,触感却异常稳定和专业。苏绵绵安静地坐着,感受着那细微的脉搏跳动通过他的指尖传递过去。
白辰垂着眼眸,仔细感知了片刻,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心脉有些浮数,气血亦略有亏虚。”他抬起眼,雾灰色的眼眸看向她,里面带着了然和一丝不赞同的意味,“思虑过重,耗伤心神。长此以往,于身体无益。”
他的诊断精准地戳中了苏绵绵的状态。她这些天确实思虑过重,担忧试验田,担忧冬季,担忧暗处的窥视,担忧黄金蟒的报复,还有那几个性格迥异却都让她无法招架的雄性……种种压力堆积在一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会注意的。”
白辰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药包里取出几个小巧的皮囊。
“这个,”他递过一个稍大的皮囊,“是宁神花的干花,睡前用温水冲泡少许饮用,有助安眠。”他又递过另一个小一些的,“这里面是几颗补血益气的丸药,味道有些苦涩,但对你现下的状况有益。每日一粒即可。”
苏绵绵怔怔地接过那两个皮囊,鼻尖似乎已经嗅到了宁神花淡淡的清香和丸药清苦的气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入心田,冲散了些许寒意。
他看出来了。他不仅看出了她身体的不适,更看出了她精神上的重压。他没有像银硰那样探究根源,也没有像墨曜那样强势掌控,更没有像赤炎那样直白热烈,他只是以一个医者的身份,给出了最实际、最温和的关怀。
“谢谢……谢谢您,白辰大人。”苏绵绵握紧了皮囊,声音有些哽咽。这份恰到好处的理解和照顾,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白辰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分内之事。”他收拾好药包,似乎准备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了顿。
他转过身,雾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苏绵绵,清冷的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丰收是好事,族人的期盼亦是常情。但,不必将所有重担都压于己身。”
他的话语如同溪流,缓缓淌过苏绵绵焦灼的心田。
“你已做得足够好。”他罕见地给出了明确的肯定,“兽神赐予的恩泽,亦需循序渐进,而非竭泽而渔。量力而行,便是最好。”
他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而是清晰地指出了她压力的来源(丰收带来的过高期望),并委婉地告诉她不必勉强,肯定了她的付出,甚至为她可能的“能力限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恩泽需循序渐进)。
这番话,像是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轻轻卸下了压在她心头的部分巨石。
苏绵绵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热。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听到的多是命令、质疑、探究或是充满占有欲的宣告,却很少有人如此平和地告诉她“你已做得足够好”,告诉她“不必勉强”。
这种被理解、被体谅的感觉,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我只是怕……”她忍不住低声嗫嚅,泄露出一丝深藏的不安,“怕让大家失望……怕……守不住……”
守不住这份希望,守不住这暂时的安宁,甚至守不住自己。
白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希望之种既已播下,便自有其生长之力。过度忧思,反损其根。”
“至于其他……”他雾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安心的笃定,“部落尚在,首领与众战士仍在。还未到需要你独自承担一切的时候。”
他的话,像是在告诉她,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她并非孤身一人。
苏绵绵望着他平静无波却深邃包容的眼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一点点松弛了下来。连日来的焦虑和恐惧,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眼中还带着水光,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谢谢您,白辰大人。我会……试着放松一些的。”
白辰微微颔首,似乎对她能听进去感到满意。
“药,记得按时用。”他最后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银白色的长发在他身后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
苏绵绵握着手中那两个小小的皮囊,看着白辰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那清苦的药香似乎萦绕在鼻尖,也萦绕在她的心头。
不同于墨曜带来的冰冷威慑,不同于赤炎带来的炽热冲击,白辰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温和而持久,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她干涸不安的心田。
她低头看着试验田中绿意盎然的幼苗,又想起白辰那句“量力而行”。
或许……她真的该试着,稍微放松一点了。
至少今晚,或许能靠着他给的宁神花,睡一个好觉。
她将皮囊小心收好,感觉一直沉重的心情,似乎轻松了那么一点点。
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此刻,她感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温柔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