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试验田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如同在苏绵绵心中注入了一股活泉,让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脚步也轻快了些许。她甚至开始偷偷规划,等这批块茎再长大一些,或许可以尝试分株,或者向库莎婆婆再讨要一点别的“废料”来试验。
然而,这份短暂的、自得其乐的喜悦,很快就被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苏绵绵刚跟着白辰结束今天的语言学习。白辰因为有伤员需要处理,匆匆离去,留下她一人在洞口复习着新学的词汇。
就在她用手指在泥地上划拉着那些弯曲的符号时,一片素白的衣角悄无声息地映入她的眼帘。
苏绵绵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
银发祭司银硰,不知何时已静立在她面前。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银色的长发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所有隐秘的念头。
“银硰大人。”苏绵绵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心里敲起了小鼓。这位祭司每次出现,都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悸和压力。
银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并未在她划在地上的字符上停留,而是缓缓扫过她因为近期偷偷劳作而略显红润的脸颊,最后落回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闪烁的眼睛上。
“看来,你适应得很快。”他开口,声音清冷平和,听不出喜怒,如同山涧溪流敲击冰面。
“还……还好。在学。”苏绵绵谨慎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银硰沉默了片刻,忽然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几株用软草系好的新鲜草药。这些草药形态各异,有的叶片肥厚,有的带着细小的绒毛,有的则开着颜色奇异的小花,共同点是都散发着浓郁而独特的药香,显然是刚采摘不久。
他将草药递到苏绵绵面前,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意提起:“今日巡山,顺手采了些药。这几株,药性温和,对安神略有助益。你……可以看看。”
苏绵绵愣住了,迟疑地接过那几株草药。银硰的行为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一位尊贵的大祭司,为什么要特意给她送安神的草药?还让她“看看”?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草药,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其中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株。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那种熟悉的、奇异的感觉再次袭来!
嗡……
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
她仿佛“听”到了这株紫色小花散发出的、一种宁静而舒缓的“情绪”,像是一首无声的安眠曲。而旁边一株叶片肥厚、带着清凉气息的草药,则传递来一种“镇静止痛”的模糊意念。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是植物沟通的异能又自行触发了!
她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银硰那双雾灰色的眼眸。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仔细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苏绵绵瞬间警铃大作!他不是在送药!他是在试探她!他或许从白辰那里听说了她对草药的“直觉”,或者他自己察觉到了什么,想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再次验证!
她立刻强迫自己放松手指,移开目光,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装作只是好奇地打量草药的样子,磕磕绊绊地说:“谢……谢谢大人。它们……很好看。”
她避开了所有关于“感觉”的词汇,只做出最浅显的反应。
银硰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评估她这平淡的反应是伪装还是真实。他缓缓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嗯。觉得……熟悉吗?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来了!直指核心的试探!
苏绵绵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死死攥紧手心,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她用力摇了摇头,脸上努力挤出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感受?没有……就是,草的味道。”
她回答得笨拙而质朴,像一个完全不通药理的普通雌性。
银硰沉默地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压力。洞穴口的气氛变得凝滞而微妙。
苏绵绵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低下头,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假装被一株草药上的小刺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银硰忽然又开口了,却换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部落东面的那片山崖,背阴少光,土地贫瘠,几乎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苏绵绵的心猛地一紧!东面山崖……那不就是她试验田所在的方向吗?!他知道了?他发现了?!
她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
但银硰的话并没有停下,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倒是有些顽强的苔藓和地衣,靠着石缝里那点可怜的湿气活着。生命……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又意外地坚韧。你说呢?”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雾灰色的眼眸里仿佛笼罩着层层迷雾,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真实的意图。
苏绵绵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是在警告她?暗示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还是在继续用言语试探她的反应?
她不敢确定。任何一种错误的回应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顺着他的话,用最懵懂的语气回答:“嗯……石头缝里,也能长东西……很厉害。”她刻意回避了任何具体指向,只做了一个最泛泛的、符合她“无知”人设的感叹。
银硰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他又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那目光似乎已经将她从里到外扫描了无数遍。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随意的闲谈。然后,他转过身,素白的袍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苏绵绵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松了口气,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心脏仍在疯狂地擂动。
太险了……
银硰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一场无声的心理战。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似乎都蕴含着多层含义,让她疲于招架。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是怀疑,还是确认?今天的试探,是警告,还是另有所图?
苏绵绵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那个银发的祭司。他就像一座隐藏在浓雾中的冰山,你永远不知道水面之下,究竟隐藏着多么庞大的体积和多么冰冷的意图。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几株依旧散发着药香的草药,心情复杂无比。
这些草药无疑是真的,或许真的对安神有帮助。但这份“好意”的背后,却缠绕着令人窒息的探究和算计。
她将草药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传递来的、或宁静或清凉的微弱“情绪”。
这能力是福也是祸。它给了她希望,却也让她成为了某些人眼中值得深究的谜团。
银硰的警告(或许是吧)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试验田的事情,绝不能暴露。
至少在拥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绝对不能。
她望向东面山崖的方向,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也无比沉重。
前方的路,布满了荆棘和迷雾。而她,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