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计划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墨蛇部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紧张、恐惧、决绝、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希望,复杂地交织在每一个族人的心头。接下来的三天,部落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为这场生死攸关的远征做着最后的准备。
磨砺武器的声音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铁石相击的火星味和油脂擦拭皮革的浓郁气息。战士们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骨矛、石斧,将边缘打磨得吹毛可断。雌性们连夜赶制着耐储存的肉干和能量丰富的油脂块,每一个包裹都承载着沉甸甸的期盼和忧虑。
苏绵绵的心也始终悬着,一种莫名的焦躁感让她坐立难安。她依旧每日去照料保温棚和地窖,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部落入口的方向,飘向那个被选定为冬猎队集结点的空地。她看到赤炎兴奋地操练着他挑选的二十名死士,吼声震天;看到青渊一丝不苟地清点着后勤物资,眉头微蹙;也看到墨曜如同冰冷的磐石,伫立在高处,沉默地审视着一切,那双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无人能窥探其下的汹涌。
出发的前夜,终于来临。
夜幕早早地笼罩了部落,比以往更加深沉。寒风呼啸,卷着雪沫,拍打着洞穴的石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篝火比平时燃得更旺,跳动的火焰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和离愁。
苏绵绵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裹紧了身上的兽皮,却依然觉得浑身冰冷。外面的风声、火把的噼啪声、以及战士们低沉压抑的交谈声,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知道自己应该休息,养足精神应对明日之后更加艰难的留守日子,但眼睛一闭上,就是墨曜深入险境、浴血搏杀的画面,还有银硰那虚弱而意味深长的眼神……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洞穴入口处厚重的兽皮门帘,被人无声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凛冽的寒气夹杂着熟悉的、冰冷的强大气息瞬间涌入。
苏绵绵猛地坐起身,心脏骤然缩紧,惊恐地望向洞口。
黑暗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静立在那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是墨曜。
他来了。在这个他即将踏上生死未卜征途的前夜。
苏绵绵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想干什么?临行前的……最后确认所有权?还是……?
墨曜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着她,仿佛在适应洞内微弱的光线,又像是在审视她的状态。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良久,墨曜才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蛇尾滑过地面的沙沙声几乎微不可闻。他走到苏绵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篝火的微光透过门帘的缝隙,勾勒出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墨瞳。
苏绵绵紧张得手指紧紧攥着兽皮,指甲掐得生疼,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被动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等待着未知的宣判。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触碰或命令并没有到来。
墨曜只是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他的掌心中,托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却通体漆黑如墨的鳞片。鳞片表面光滑冰凉,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边缘流转着细微的、暗沉的光晕,仿佛蕴含着某种内敛而强大的力量。鳞片中心,有一个极其古朴、类似蛇形缠绕的部落图腾烙印。
苏绵绵认得这鳞片。这并非普通的蛇鳞,其色泽和质感,与墨曜兽化时那巨大蛇尾上的主鳞一模一样!这分明是……属于他本体的一片鳞!
“拿着。”墨曜的声音低沉冷冽,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绵绵愣住了,茫然地看着那片鳞片,又抬头看看墨曜,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见她没有反应,墨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他直接伸出手,抓住苏绵绵冰凉颤抖的手腕,力道不容抗拒,却并没有弄疼她。然后,他将那片冰冷的黑色鳞片,稳稳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鳞片触手冰凉沉重,带着墨曜身上特有的、如同雪松与冷岩般的气息。
“收好。”墨曜松开手,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不在时,若遇紧急情况,持此鳞,可调动留守战士,听从银硰安排。”
他的话语简洁到了极致,没有解释,没有叮嘱,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却让苏绵绵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这不仅仅是一片鳞!这是代表他首领身份和权威的信物!是可以在他不在时,调动武力的凭证!他就这样……交给了她?这个他眼中弱不禁风、需要严加看管的外族雌性?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淹没了苏绵绵。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沉甸甸的、仿佛还带着他体温余韵的黑色鳞片,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这算什么?信任?托付?还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无法挣脱的束缚和枷锁?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墨曜没有等待她的回应。他似乎完成了此行唯一的目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冰冷,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嘱托?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洞穴入口的黑暗中。只留下那股冰冷的余息,和掌心那片沉重得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鳞片。
兽皮门帘轻轻晃动,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苏绵绵依旧僵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墨色的鳞片,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表面和中央古朴的图腾。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深情告别。只有一片冰冷的鳞,和一句关乎生死存亡的指令。
但这无声的举动,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更加……震撼人心。
他将他不在时的部分权柄和守护责任,交给了她。
这背后,是怎样的考量?是对她“神赐”身份的利用?是对部落存亡的极致理性判断?还是……也夹杂着一丝,对她个人的、极其隐晦的信任?
苏绵绵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片冰冷的鳞片,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鳞片紧紧握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一直渗到了心底。
夜,更深了。
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