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部落庇护所的第一天,远征队便真切体会到了何为“北境荒原”。
天空是永恒压抑的铅灰色,仿佛一块巨大的、即将压垮大地的顽铁。太阳只是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光斑,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裸露的岩石和冻土,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试图剥下旅人身上每一寸微不足道的热量。
脚下不再是部落周边相对坚实的冻土,而是深浅不一的积雪与隐藏在雪下、锋利如刀的冰棱。每一步都需要试探,稍有不慎便会扭伤脚踝,或是被冰隙吞噬。气温低得可怕,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霜,挂在眉梢鬓角,战士们厚重的兽皮外很快就结了一层冰壳,行动变得笨拙而艰难。
沉默的行军取代了初离部落时的悲壮。除了风声和踩碎冰雪的“嘎吱”声,队伍中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没有人说话,保存体力和热量是生存的第一要务。队伍排成一条蜿蜒的长龙,墨曜依旧走在最前方,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黑色幽灵,为队伍破开风雪,选择相对安全的路径。他的步伐稳定得惊人,仿佛脚下的不是险恶的荒原,而是平坦的广场。
苏绵绵被安排在队伍中段,由两名经验最丰富的猎手一前一后护卫着。尽管穿着最厚实的兽皮,她依旧冻得脸色发青,嘴唇苍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极寒像无数根细针,穿透层层衣物,刺入她的骨髓,带走她本就因为能力透支而虚弱的体温。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肺部因为吸入冰冷的空气而灼痛不已。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孱弱。在这片残酷的自然伟力面前,她那点微薄的灵泉之力,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引导体内的平衡之力来抵御严寒,但效果微乎其微,那点清凉的气息在彻骨的寒冷面前,如同杯水车薪。
在一次试图攀爬覆盖着暗冰的岩石坡时,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身后的猎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心,绵绵长老,这里的冰很滑。”猎手低声道,语气带着关切。
苏绵绵道了声谢,心中却涌起一股无力感。她不仅是队伍的拖累,甚至需要别人分心保护。
就在这时,走在前方的墨曜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队伍,最后落在气喘吁吁、几乎站立不稳的苏绵绵身上。
“休息一炷香。”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命令下达,战士们如蒙大赦,立刻寻找背风的岩石凹陷处,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掏出冰冷的肉干艰难咀嚼,补充能量。没人抱怨,但那种无声的疲惫和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苏绵绵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蜷缩着身体,努力减少热量流失。她看到墨曜独自一人站在坡顶,迎风而立,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身影挺拔如松,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他与这片残酷的荒原,似乎融为一体,都是那么冰冷、强大、令人望而生畏。
一名战士小心地捧着一皮囊水走到墨曜身边,递给他。墨曜接过,却没有喝,而是转身,一步步走下坡,径直来到苏绵绵面前。
他将水囊递给她。
苏绵绵愣住了,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绵绵迟疑地接过水囊,触手竟是温热的!他竟然用自身的力量,在如此严寒中,将水暖热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赶紧低下头,小口啜饮着温水。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一丝寒意,更让她冰冷的心泛起涟漪。他注意到了她的窘迫,他在用他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照顾她。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苏绵绵吸了吸鼻子,老实回答:“冷……很冷。我的力量,好像没什么用。”
墨曜沉默片刻,道:“你的力量,不在于对抗,在于感知和引导。试着去‘感受’这片寒冷,而不是抗拒它。”
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苏绵绵心上。感受寒冷?引导?
她闭上眼,不再试图用灵泉之力去硬抗,而是放松身心,尝试着去接纳这片天地间的极致寒意。起初是更强烈的冰冷刺痛,但渐渐地,她仿佛“看”到了空气中流动的、代表“死寂”与“冰寒”的能量脉络。它们无处不在,狂暴而混乱。
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灵泉之力,不再是筑起堤坝,而是像疏导水流般,极其轻柔地引导着身体周围小范围的寒气,让它们以更缓和的方式流过自己,而不是猛烈冲击。同时,她尝试将体内那微弱的热量,更有效地锁在核心区域。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虽然依旧寒冷刺骨,但那种仿佛要被冻僵、热量飞速流失的绝望感减轻了!她周身的寒意似乎变得“均匀”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针扎般难以忍受。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哪个方向的寒风稍弱,哪里的地面积雪下可能隐藏着相对温暖的区域。
她惊喜地睁开眼,看向墨曜。
墨曜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领悟速度感到一丝满意。“记住这种感觉。活下去,靠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对环境的理解。”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回坡顶。
短暂的休息结束,队伍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苏绵绵不再像开始时那样被动地忍受。她开始有意识地运用墨曜的提示,用平衡之力去细微地调整自身与环境的互动。她依旧寒冷,依旧疲惫,但不再是完全无助的状态。她甚至能偶尔凭借那种模糊的感知,提醒前方的战士避开一些特别危险的冰裂缝或松软的雪窝。
战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发现这位年轻的长老似乎渐渐适应了环境,甚至能给出一些有用的提示,看向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看待累赘的隐忧,多了几分惊异和初步的认可。
黄昏降临得极快,荒原的夜晚意味着死亡。墨曜选择了一处背靠巨大岩壁、相对避风的洼地扎营。战士们迅速清理积雪,支起简陋的兽皮帐篷,点燃了小心翼翼保存的火种。篝火带来的光明和温暖有限,却是这片死寂荒原中唯一的慰藉。
苏绵绵和墨曜共用一顶较大的帐篷。帐篷内狭小而冰冷,两人相对无言。墨曜坐在靠近帐篷口的位置,闭目调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苏绵绵蜷缩在角落里,裹紧兽皮,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冰冷威压,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丝……因为共同面对绝境而产生的、奇异的依赖感。
远征的第一天,在严寒、疲惫与无声的相互支撑中度过。前路漫漫,更大的挑战,还在后方。而在这极端的环境中,某种纽带,正在悄然变得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