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会盟的誓词余音犹在,但所谓的“联军”大营,却更像是一个各方势力角逐的微缩战场。
盟主姬允的帅帐虽立,权威却仅限于形式。真正的暗流,在各位诸侯的营盘间涌动,在每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中碰撞。
翌日,联军幕府首次军议在姬允帅帐举行。各路诸侯依序落座,气氛比昨日更加微妙。
军师将军荀岳立于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羽扇轻点汜水关:“诸位,根据目前情报,董燎大将李傕率五万精锐驻守汜水,关险兵精。然,其关防并非无懈可击。西路军之策,在于‘奇’与‘快’。我军需以一部精锐,绕过正面,寻小道奇袭关后,焚其粮草,乱其军心,主力再趁势强攻,方可奏效。”
他话音刚落,镇南将军韩罡便嗤笑一声,粗声道:“荀军师说得轻巧!绕后?汜水关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哪来的小路?就算有,也是崎岖难行,大队人马如何通过?小股部队去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斜睨着李清风,“李郡守,你桃园军若是怕了这正面强攻的硬仗,大可明言,我韩某人的儿郎,不惧刀山火海!”
这话极其刺耳,几乎是公然指责桃园郡怯战,欲保存实力。
李清风尚未开口,他身后的刘莽已是怒目圆睁,按剑欲起。
李清风抬手虚按,制止了他,面色平静地看着韩罡:“韩将军勇猛,李某佩服。然,打仗非只凭血气之勇。若有捷径可减少将士伤亡,更快破关,何乐而不为?至于小路……”他目光转向西凉太守马铮,“马太守常年经营西凉,于山川地理必有独到见解,不知可知汜水关附近,有无隐秘路径?”
这一下,便将皮球巧妙踢给了马铮,既化解了韩罡的锋芒,又将看似中立的马铮拉入了讨论。
马铮没想到李清风会直接问他,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沉吟片刻,道:“确有一条猎户小道,可通汜水关后山,但极其险峻,仅容一人牵马而行,且需穿越一片毒瘴沼泽。”他言简意赅,并未表态支持与否,但信息已给出。
东平侯田穰立刻抚掌笑道:“妙啊!既有路径,便有可为!李郡守麾下猛将如云,想必不惧区区险阻。只是……”他话锋一转,小眼睛眯起,看向李清风和李清风身后的宇文肱、陈到等人,“这奇袭之人选,需得是真正的百战锐卒,且要对李郡守忠心不二,否则……深入敌后,万一有个闪失,或是……心生他念,可是会坏了全局大事啊。”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挑拨,尤其目光在降将陈到身上停留一瞬,意味不言而喻。
陈到脸色一沉,握紧了拳,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琅琊王司马琛忧心忡忡地开口:“即便奇袭成功,焚了粮草,那李傕亦是沙场老将,岂会坐以待毙?若其不顾粮草,出关与我军决战,西路军兵力不占优势,胜负犹未可知啊。”他这是担心西路军主力安危,也隐含对桃园军和西凉军实力的不确定。
豫州牧张超则急切道:“无论如何,西路军需尽快打开局面!我豫州直面董贼兵锋,日日煎熬,若西路迁延日久,恐我境内生变啊!”他的焦虑溢于言表,只求速胜,至于谁去冒险,他并不太关心。
一时间,帐内议论纷纷,各有算盘。韩罡想逼桃园军硬碰硬,消耗其实力;田穰乐见他人冒险,自己伺机而动;司马琛保守求稳;张超只求速效;马铮冷眼旁观;姬允则是左右为难,无力掌控局面。
荀岳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羽扇轻摇,朗声道:“诸位所虑,皆有道理。然,兵者诡道,岂能因噎废食?奇袭之事,自有敢战之士担当。至于主力安危……”他看向马铮,“马太守西凉铁骑,天下闻名,野战无双。若李傕敢出关,正可发挥贵军所长,与桃园步卒协同,将其歼灭于关外!此乃天赐良机,岂非比强行攻城更佳?”
他又看向韩罡:“韩将军,东路军佯攻虎牢,压力亦是不小,若能牢牢吸住董贼主力,便是为大业立下首功!届时天下皆知,破董第一功,当属将军!”
一番话,既肯定了马铮骑兵的价值,给了他与桃园军合作的理由,又用“首功”稳住了桀骜的韩罡,将东西两路的任务都赋予了重要意义,暂时平息了争论。
军议在看似一致通过西路作战方案的氛围中结束。但真正的交锋,往往在幕后。
是夜,东平侯田穰的营帐内,灯火通明。田穰正与心腹密谈。
心腹低声道:“侯爷,那桃园李清风,看似年轻,手下能人却不少,荀岳更是老谋深算。此次会盟,风头几乎被他们抢尽。若真让他们先破了汜水关,这联军主导权,恐怕……”
田穰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胖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冰冷:“急什么?韩罡那个莽夫已经跟他们不对付了。司马琛胆小,张超自顾不暇,马铮……哼,西凉狼崽子,也不是甘心屈居人下之主。让他们去打头阵好了。传令下去,我军佯攻虎牢,做做样子即可,保存实力要紧。另外……”他压低声音,“派人秘密接触董燎那边的人,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几乎在同一时间,韩罡的大帐内,他正对着麾下将领发脾气:“哼!李清风小儿,荀岳老狐狸!想让我老韩给他们当盾牌,吸引董燎主力?想得美!传令!佯攻可以,但绝不许真拼命!我倒要看看,他们那点人马,怎么啃下李傕那块硬骨头!”
而在西凉军营,马铮擦拭着他的佩刀,对副将道:“桃园军……确有不凡之处。那个刘莽、宇文肱,皆是万人敌。荀岳之谋,亦非虚士。与他们合作,或可一试。但记住,我军根本乃西凉铁骑,野战破敌方可扬名,绝不可沦为攻城之炮灰。”
司马琛则在营中长吁短叹,对幕僚道:“哎,联盟初立,便如此勾心斗角,如何能成大事?只盼李郡守真能创造奇迹,早日破关,也好安定人心。”
张超则不断派出信使,催促西路尽快进兵,他的领地已是岌岌可危。
对于各方的算计,李清风与荀岳心知肚明。
回到桃园军大营,刘莽愤愤不平:“主公,军师!那韩罡、田穰,分明是出工不出力,只想让我等去拼命!”
拓跋野也道:“还有那田穰,阴阳怪气,着实可恨!”
陈到则沉默不语,田穰日间的暗示,显然对他造成了影响。
李清风看向荀岳,笑道:“军师,看来这联盟,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热闹’。”
荀岳淡然一笑:“主公,此乃常态。利益交织,人心各异。我等着眼处,不应在口舌之争,而在实利之取。”
“军师之意是?”
“其一,奇袭汜水关后之路,必须成功!此战,不仅要破关,更要打出我桃园军之威,让所有观望者看清实力!宇文将军,陈校尉,此重任,便交予你二人!”荀岳目光锐利地看向宇文肱和陈到。
宇文肱一拍胸脯:“军师放心!管他刀山火海,某家定闯它一闯!”
陈到感受到重任和信任,心中激荡,肃然抱拳:“末将必不辱命!以血洗刷昔日之耻,报效郡守、军师知遇之恩!”这是将他彻底绑上桃园战车的信号。
“其二,”荀岳继续道,“主力攻城,亦需做足姿态,吸引李傕注意,为奇袭创造机会。刘将军,拓跋将军,攻城器械需准备齐全,声势要浩大!”
“得令!”
“其三,与马铮部的协同至关重要。主公,需您亲自与马太守一谈,陈明利害,约定信号。西凉铁骑,将是我们野战中击溃李傕的关键!”
李清风点头,深以为然。他深知,在这充满算计的联盟中,唯有凭借实实在在的功绩和强大的实力,才能赢得尊重,掌握主动。别人的算计固然需要警惕,但更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当夜,李清风亲自拜访了马铮的西凉军营。两人在帐中密谈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马铮亲自将李清风送出营门时,冷峻的脸上似乎缓和了不少。
联军大营,就在这表面联合、暗中算计的诡异气氛中,度过了南下后的第一个夜晚。
次日,东西两路大军,按照计划,开始向各自的目标——虎牢关与汜水关,缓缓开拔。真正的血与火的考验,即将来临。
而诸侯们心中的算盘,也将随着战局的推进,不断地被拨动、调整。桃园郡能否在这复杂的棋局中杀出重围,奠定霸业基础,汜水关一战,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