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关下的联军大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初战受挫,敌将李傕的嚣张气焰与关墙的森严壁垒,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联军初来时的锐气。
桃园军与西凉军深沟高垒,任凭关上如何辱骂挑战,只是坚守不出。日子一天天过去,营中的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伙夫王栓子感觉自己快闲出鸟来了。每日除了烧火做饭,就是看着那高耸的关墙发呆。关上传来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连他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听得心头火起。
“狗日的李傕,骂得真难听!”吃饭时,他忍不住对旁边的同袍抱怨,“刘将军、宇文将军他们怎么就不出去教训教训他们?”
一个老兵往嘴里扒拉着饭,含糊道:“你小子懂个屁!没听上头的命令吗?这是军师的计策!叫……叫啥来着?对,骄兵之计!让那李傕先猖狂着,有他哭的时候!”
王栓子撇撇嘴,心里却不以为然,只觉得这“计策”让人憋屈得很。
后军营区,民夫李二狗正和同伴们一起,将新运来的巨石搬到投石机旁边。
他擦着汗,望着远处沉默的雄关,叹了口气:“三叔,这关……真能打下来吗?这都多少天了……”
被称作三叔的中年汉子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低声道:“谁知道呢……不过我看郡守大人和那位荀军师,都不是一般人。他们肯定有办法。咱们啊,干好咱的活儿就行。”
不仅底层士卒和民夫感到焦虑,联军高层的气氛也同样微妙。
西凉太守马铮虽然依旧每日派出斥候巡逻,但其本部骑兵明显减少了出营次数,更多时间是在营内休整、操练。他与李清风、荀岳的会面也变得例行公事,话语不多,透着一种审慎的观望。
而来自其他诸侯方向的消息,则更让人心烦。韩罡在东路每日只是虚张声势,战报却写得花团锦簇,仿佛他正与董燎主力血战。
田穰更是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其部曲几乎停止了任何军事行动。司马琛的求稳和张超的催促进兵,形成鲜明对比,不断通过信使传递着压力。
中军大帐内,油灯常常亮至深夜。
“主公,各方压力越来越大,营中士气也需提振。”刘莽眉头紧锁,向李清风和荀岳汇报,“总这么守着,不是办法。宇文肱和陈到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拓跋野也闷声道:“军师,那李傕如今愈发骄狂,巡逻队都敢靠近我营寨五里之内了!末将请令,带本部骑兵出去冲杀一阵,灭灭他的威风!”
荀岳羽扇轻摇,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刘将军,拓跋将军,稍安勿躁。宇文、陈二位将军深入险境,需要时间,也更需要我等在此吸引李傕全部注意力。此时若轻举妄动,反而可能暴露我军意图,陷他们于险境。”他走到沙盘前,指着汜水关侧翼一片丘陵地带,“李傕骄狂,其巡逻队活动范围扩大,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李清风看着沙盘,沉声道:“军师的意思是?”
荀岳手指点在那片丘陵:“可在此设伏。规模不必大,目标非歼灭,而是抓舌 ,并缴获其随身信物、文书。一来,可获取关内最新情报;二来,可小挫敌军锋芒,提振我军士气;三来,亦可向马铮太守展示我军的主动与能力,稳固联盟。”
计划既定,行动迅速展开。荀岳的谋划极其精细。
他并未动用刘莽或拓跋野这样的显眼大将,而是选择了右军中一位以沉稳和执行力强着称的副将,名叫赵平。赵平曾是陈到的老部下,对山地作战颇有经验。
“赵将军,”荀岳交代道,“你带五百精锐,全部轻装,携带弓弩、绳索、渔网,于今夜子时,秘密潜入黑石峪设伏。目标:明日清晨李傕派往该方向巡逻的那支百人队,务必生擒其头目,缴获所有文书印记,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末将领命!”赵平肃然应道。
是夜,月黑风高。赵平率领五百挑选出来的山地战好手,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如同幽灵般融入了漆黑的夜色,直扑距离联军大营约十五里外的黑石峪。
黑石峪地势险要,一条狭窄的官道从两山夹峙中穿过,两侧林木茂密,是设伏的理想地点。赵平将人马分作三队,一队堵住峪口,一队截断退路,自己亲率主力埋伏在两侧山坡的密林中。士兵们屏息凝神,忍受着春夜的寒露和蚊虫叮咬,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果然,一队约百人的董燎军巡逻队,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进入了黑石峪。他们显然也习惯了近日联军的“龟缩”,警惕性并不高,队形松散,为首的队正甚至还在抱怨着起得太早。
就在巡逻队完全进入伏击圈的那一刻,赵平猛地一挥手中小旗!
“咻咻咻——!”
两侧密林中顿时箭如雨下!但箭矢大多刻意射偏,或者只射战马,目的并非杀伤,而是制造混乱和恐慌!
“有埋伏!”
“快撤!”
巡逻队瞬间大乱,人喊马嘶。试图向前冲的,被峪口突然出现的桃园军长枪阵逼回;试图向后跑的,退路已被截断。
“放下武器,跪地不杀!”赵平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大部分巡逻兵见突围无望,又见对方似乎无意赶尽杀绝,纷纷丢弃兵器,跪地求饶。那队正还想反抗,被几名桃园军士兵用渔网罩住,拖下马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桃园军以轻微伤亡(仅几人被流矢所伤)的代价,全歼敌军百人巡逻队,生擒队正,缴获了其身份腰牌、巡逻路线图以及几封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
赵平不敢耽搁,立刻下令清理战场,带着俘虏和缴获,迅速撤离了黑石峪,返回联军大营。
当赵平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回到大营时,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了!
“听说了吗?赵将军在黑石峪打了个漂亮的伏击!”
“全歼了李傕一支百人队!还抓了个当官的回来!”
“太好了!总算出了口恶气!”
普通士兵们奔走相告,多日来的憋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营中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王栓子兴奋地挥舞着勺子:“我就说嘛!咱们桃园军不是孬种!”李二狗和民夫们搬运物资时,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
中军大帐内,李清风看着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敌军队正,以及缴获的物品,脸上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赵将军,干得漂亮!”
荀岳仔细查看了巡逻路线图和那几封文书,虽然内容价值不大,但他更看重此举带来的象征意义。他对李清风道:“主公,此虽小胜,意义非凡。可借此机会,提振军心,并……邀马太守一叙。”
很快,马铮被请至中军大帐。
“马太守,”李清风指着那名俘虏,“此乃李傕麾下巡逻队正,今日清晨于黑石峪被我军俘获。缴获之物在此,太守可一同参详。”
马铮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目光在俘虏和缴获物品上扫过时,微微闪烁了一下。他自然明白,桃园军这是在向他展示其并非一味龟缩,仍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和战果。
“李郡守用兵如神。”马铮抱了抱拳,语气依旧平淡,但比之前少了几分疏离。
荀岳适时开口:“马太守,黑石峪小胜,不足挂齿。然,可见李傕骄狂日盛,其部属警惕已懈。此正是我等用武之时!奇袭之事,需耐心等待。然在此期间,我军亦不可坐视李傕嚣张。后续,或可依托地利,多进行此类小规模出击,积小胜为大胜,不断削弱、麻痹敌军。届时,无论奇袭能否成功,我军主力再行攻城,阻力必大减。而太守麾下铁骑,于野战中歼敌之机,亦将大增!”
这番话,既说明了当前策略,又点明了未来给西凉骑兵发挥的空间,可谓面面俱到。
马铮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头:“荀军师谋划周全。既如此,我西凉军,自当配合。” 这是自初战受挫以来,马铮首次明确表态支持后续的主动作战计划。
就在黑石峪小胜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之际,一个更令人振奋却又带着不确定性的消息,由“暗曹”的秘密渠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传回了大营!
消息来自宇文肱和陈到派回的联络兵。这名士兵浑身伤痕累累,衣衫褴褛,几乎是爬进大营的,带来的消息却让所有知情者心跳加速:
宇文肱与陈到率领的五百奇袭精锐,在穿越了猎户小道和毒瘴沼泽,付出了近百人非战斗减员的惨重代价后,成功绕到了汜水关后方!他们隐蔽在关后三十里外的一处名为“断肠谷”的隐秘山林中。
更重要的是,他们并非盲目潜入。通过抓捕当地山民和零星敌兵审讯,他们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1. 汜水关的粮草大部分并非存储在关内,而是存储在关后约十里的一处临时转运粮仓!由一名偏将率两千人马守卫。
2. 因李傕判断联军主力被牢牢吸引在关前,且近日联军“龟缩”不出,后方守军戒备有所松懈。
3. 宇文肱和陈到已初步勘察了粮仓地形和守备情况,认为有突袭焚毁的可能!
但同时,联络兵也带来了坏消息:断肠谷内缺医少药,伤员情况不佳,且他们携带的干粮即将耗尽!必须尽快行动,否则奇袭小队不战自溃!
这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中军大帐内,核心人物再次齐聚,气氛紧张而兴奋。
“太好了!”刘莽猛地一拍大腿,“终于等到这一天!军师,主公,还等什么?立刻发兵,配合宇文将军他们,端了李傕的粮仓!”
拓跋野也摩拳擦掌:“末将愿为先锋!接应宇文将军!”
荀岳却异常冷静,他盯着地图上标注的粮仓位置和断肠谷,沉吟道:“此乃天赐良机,然,风险亦极大。奇袭小队位置暴露,粮草将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我军主力若动静过大,必引李傕警觉。需有一支偏师,以其他名义出动,吸引李傕注意,掩护奇袭行动。”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陈到旧部——刚刚立下功劳的赵平身上,以及……西凉太守马铮。
“赵将军,你对山地熟悉,且刚立战功,不易引人生疑。命你率右军五千,明日拂晓,大张旗鼓,做出欲从侧翼山地迂回攻击关墙的态势!声势要大,但接战即退,牢牢吸引李傕注意力!”
赵平肃然领命:“末将明白!”
“马太守,”荀岳又看向马铮,“此事成败,关乎全局。奇袭小队需要接应,焚粮之后,李傕必疯狂反扑。需要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迅速切入战场,掩护他们撤退,并抵御可能出关追击的李傕主力。此重任,非太守西凉铁骑不可!”
这是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了马铮。一旦成功,西凉军将是首功之一;若失败,也可能损失惨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马铮脸上。
马铮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刀柄,帐内静得能听到油灯灯花爆开的噼啪声。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直视李清风和荀岳:“何时?何地?”
荀岳心中一定,立刻指向地图上一处:“明日午夜子时!地点——落马坡!此地距粮仓约十五里,地势相对平坦,利于骑兵展开,亦是奇袭小队撤回的必经之路!请太守率骑兵秘密运动至落马坡附近隐蔽,见到粮仓火起为号,便迅速前出接应!若李傕派兵出关追击,便倚仗落马坡地势,予以迎头痛击!”
“可。”马铮言简意赅,但这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李清风站起身,目光扫过赵平、马铮,以及帐内所有将领,沉声道:“诸位!成败在此一举!此战若成,汜水关指日可下!望诸位齐心协力,奋勇杀敌!”
“谨遵郡守(主公)之命!”
计划在极度保密下紧锣密鼓地进行。
次日拂晓,赵平率领五千右军,打着攻城器械,浩浩荡荡地开出大营,沿着汜水关侧翼的山地行进,鼓噪声震天,做出了一副要寻找薄弱点攀爬攻关的架势。
这一举动果然引起了李傕的注意。他站在关楼上,看着远处山道上蜿蜒的桃园军,嗤笑一声:“哼!困兽犹斗!想从侧面偷袭?痴心妄想!传令,加强侧翼警戒,多备滚木擂石!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他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并未意识到这只是一场佯动。
而与此同时,马铮的西凉铁骑,则人衔枚,马摘铃,利用清晨的薄雾和复杂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如同幽灵般向落马坡方向迂回运动。
整个白天,联军大营表面平静,内里却紧绷着一根弦。李清风和荀岳坐镇中军,不断接收着来自赵平部和暗曹的零星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幕终于降临。
关后的断肠谷内,宇文肱和陈到看着麾下虽然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士兵,做了最后的动员。
“兄弟们!”宇文肱压低声音,但那股凶悍之气不减,“吃饱这最后一顿干粮,跟老子去烧了李傕的粮草!让关前那些看热闹的诸侯瞧瞧,咱桃园军的厉害!”
陈到则更显沉稳:“此战关乎大局,务必成功!行动要快,放火要狠,撤退要果断!马太守的骑兵会在落马坡接应我们!”
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武器和引火之物,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子时将至。
宇文肱和陈到兵分两路。宇文肱带两百最悍勇之士,负责强攻粮仓大门,制造混乱;陈到带剩余近两百人,利用夜色和宇文肱制造的动静,从侧面潜入,四处放火!
“杀!”
随着宇文肱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他挥舞着狼牙棒,一马当先,冲向粮仓守卫!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迎战,顿时陷入混乱。
与此同时,陈到带人如同狸猫般翻过栅栏,将携带的火油、硫磺等物泼洒在粮垛上,火折子一闪,瞬间点燃!
“着火了!”
“粮仓着火了!”
惊呼声、喊杀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映红了半边天!
关前的李傕正在睡梦中,被亲兵急促叫醒:“将军!不好了!后方粮仓方向起火!”
李傕冲到关楼一看,只见后方夜空一片通红,他顿时如遭雷击,目眦欲裂:“快!派兵出关救火!不!追击敌军!一定是那小股奇兵!绝不能放跑他们!”
而此刻,在落马坡。
马铮和他的西凉铁骑,如同暗夜中的雕塑,静静地潜伏在坡后。当看到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红光时,马铮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动容。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矛。
“西凉的儿郎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随我——杀!”
“杀!”
五千西凉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从落马坡后汹涌而出,马蹄声如同惊雷,震动了大地!
他们正好迎上了焚粮成功后、且战且退的宇文肱、陈到部队,以及身后疯狂追击的李傕派出的数千步兵。
“马太守!接应弟兄们!”宇文肱浑身是血,看到西凉骑兵,精神大振。
马铮也不多言,骑兵阵型瞬间展开,如同两翼张开的死亡之翼,将追兵拦腰截断!西凉铁骑悍勇无比,借助骑兵冲击力,一个照面就将追兵冲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关前的赵平部见到后方火起,知道奇袭成功,立刻按照计划,井然有序地交替掩护,撤回了大营。李傕此刻已顾不得他们,所有注意力都被后方的混乱和火光吸引。
这一夜,汜水关后方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宇文肱、陈到的奇袭小队在马铮铁骑的接应下,大部分成功撤回。李傕派出的追兵被西凉骑兵击溃,损兵折将,粮仓更是被焚毁大半!
当黎明再次降临,汜水关后方依旧冒着缕缕黑烟。关上的守军士气明显低落,再也听不到前几日的嚣张叫骂。
联军大营则是一片欢腾!虽然只是一场焚毁粮仓的胜利,并未直接破关,但这却是联军南下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计划周密且成果显着的胜利!
它打破了李傕不可战胜的神话,证明了联军有能力威胁到汜水关的软肋!
王栓子兴高采烈地多给同袍们舀了一勺肉汤:“哈哈!烧得好!看那李傕还狂不狂!”李二狗看着满载而归的队伍,心中也充满了自豪。
中军大帐内,李清风亲自为风尘仆仆、带伤归来的宇文肱、陈到以及发挥了关键作用的马铮斟酒。
“诸位辛苦了!此战之功,三位当居首!”李清风由衷说道。
宇文肱大口喝着酒,咧嘴笑道:“痛快!可惜没碰上李傕那厮!”
陈到则沉稳许多:“全赖主公、军师运筹,马太守及时接应。”
马铮依旧话少,只是举杯示意,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并肩作战后的认同。
消息传开,东路的韩罡、田穰等人态度立刻微妙转变,信使送来的不再是嘲讽或催促,而是带着试探的“祝贺”。联军营盘内,那种离心离德的压抑气氛为之一扫,一种同仇敌忾、期待更大胜利的情绪开始滋生。
荀岳摇着羽扇,对李清风道:“主公,粮仓被焚,李傕军心必乱,补给亦将困难。我军士气正盛,诸侯目光亦聚焦于此。接下来,当挟此胜势,步步紧逼,或强攻,或围困,或再寻战机,汜水关……已不再那般坚不可摧了。”
转机,终于在这血与火的夜晚之后,降临到了联军头上。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攻破汜水关,乃至最终讨伐国贼董燎的道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这首次的小胜,无疑为这条征途,点燃了一盏充满希望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