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兵败被擒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快传回了董燎控制的都城——洛阳。
此时的洛阳皇宫,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庄严肃穆,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暴戾的气息。太初宫内,身材肥硕、面色阴沉的董燎高踞龙椅之下特设的鎏金大座(他尚未敢公然篡位,但礼仪已同帝王),下方文武噤若寒蝉。
当信使颤抖着禀报完汜水关战况,尤其是李傕被生擒的消息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废物!蠢材!匹夫!”
董燎猛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摔得粉碎,暴怒的咆哮声震得殿瓦似乎都在簌簌作响!他须发戟张,眼珠赤红,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棕熊,猛地站起身,指着南方怒吼:“李傕这个废物!枉费本相如此信重于他!五万精锐!五万啊!竟然被一群乌合之众打得全军覆没,连自己都成了阶下囚!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胸膛剧烈起伏,杀气四溢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还有你们!平日里一个个自诩智计百出,勇武过人!如今联军叩关,李傕丧师辱国,尔等可有良策?!说话!”
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被这滔天怒火殃及。
“相国息怒!”一名身着文官服饰、面容清瘦、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官员出列,正是董燎麾下首席谋士贾胥。他拱手道:“李将军轻敌中伏,确有其过。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务之急,非是追究败责,而是如何稳固汜水关,挫败联军锐气。”
董燎余怒未消,喘着粗气瞪着贾胥:“贾文和,你有何话说?”
贾胥不慌不忙道:“联军虽胜一阵,然汜水天险未失,守军尚存。李将军被擒,于军心士气确有影响,但未必没有挽回之余地。若相国此时因怒兴师,亲临前线,固然可提振士气,然……”他话锋一转,“都城重地,岂可无人坐镇?且相国万金之躯,若亲涉险地,若有闪失,则大势去矣!此绝非万全之策。”
董燎闻言,眉头紧锁。他虽暴虐,却也并非全然无智,知道贾胥所言在理。但他心中这口恶气实在难以下咽:“难道就任由那李清风小儿猖狂?李傕之败,若不严惩,如何震慑诸将?”
贾胥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相国,李将军兵败被擒,已受其惩。当务之急,是派一员足堪大任、且能稳定军心之大将,前往汜水关,接替李将军之职。此人需勇猛善战,以安军心;更需沉稳持重,以免重蹈李将军覆辙。同时,可调拨援军,补充关防。只要守住汜水,联军久攻不下,其内部必生龃龉,届时我军再寻机反扑,方可一战而定。”
董燎沉吟片刻,觉得贾胥之计老成谋国,压下火气,问道:“依你之见,派何人前往最为合适?”
贾胥早已胸有成竹,躬身道:“郭汜将军,勇武不在李将军之下,且用兵更为谨慎,曾多次独当一面,屡立战功。由他前往,必能稳住局势,重振军威!”
“郭汜?”董燎想了想,郭汜确是他麾下另一员心腹大将,与李傕齐名,但性格不似李傕那般暴烈,更加阴沉难测。他点了点头,“好!就依你之言!传令郭汜,即刻点齐三万兵马,火速驰援汜水关!告诉他,给老子守住!不仅要守住,还要找机会,把李清风那小儿的脑袋给老子拧下来!”
“是!”贾胥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推荐郭汜,既符合当前局势需要,也隐含着他平衡麾下将领势力的考量。
郭汜接到命令,不敢怠慢,迅速点齐三万生力军(其中还包括数千骑兵),离开洛阳,星夜兼程,赶往汜水关。
数日后,郭汜大军抵达关下。此时的汜水关,虽然关墙依旧坚固,但气氛却显得有些低迷。
守军经历了主帅被擒、损兵折将的打击,又听闻相国震怒,心中难免惶恐不安。副将见到郭汜,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将关防印信和当前情况详细禀报。
郭汜年约四旬,面容瘦削,眼神阴鸷,下颌留着短须。他并未立刻大发雷霆,而是仔细听取了汇报,又亲自巡视关防,查看了联军大营的布置。
“李傕轻敌冒进,致有此败,尔等亦有责任!”郭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冽的寒意,让副将和几位校尉不寒而栗,“然,相国宽宏,不予深究。今日本将军至此,过往不咎,但从今日起,若有再敢怠慢军机、畏敌不前者,定斩不饶!”
他深知,此刻严厉的斥责和明确的军法,比空泛的安抚更能稳定军心。随后,他下令将带来的援军与关内原有守军重新整编,提拔了一些在之前战斗中表现尚可的中下层军官,又将带来的酒肉犒赏全军,虽不算丰厚,但也算是一种姿态。
经过郭汜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关内低迷的士气总算有所回升,但那种新败之后的惊悸和面对联军(尤其是擒获李傕的桃园军)的隐隐畏惧,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
郭汜明白,要想真正恢复士气,打消联军的嚣张气焰,光靠守城是不够的,必须在野战中证明己方依然拥有强大的战斗力。
他决定,趁联军可能因胜而骄、放松警惕之际,主动出击,打一场规模可控的野战。
这一日,天朗气清。汜水关关门再次洞开,但这次出来的军队,与李傕那次截然不同。
郭汜并未倾巢而出,而是精心挑选了一万五千步骑混合部队,阵型严整,徐徐开出,在关前相对开阔的地带,摆开了决战的架势。他本人坐镇中军,并未像李傕那样冲杀在前。
联军哨探立刻飞报大营。
“哦?郭汜出来了?”李清风闻报,与荀岳、马铮等人登上了望台观察。
只见敌军阵型严密,刀枪如林,旌旗招展,虽无声呐喊,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杀气透出,与李傕部之前的狂躁截然不同。
“观其阵势,郭汜用兵,果然比李傕沉稳得多。”荀岳羽扇轻点,“此人意在借一场小胜,恢复士气,重立军威。”
马铮冷然道:“他想战,那便战!我西凉儿郎,正渴望与真正的西凉精锐一较高下!”他指的是郭汜麾下那部分西凉旧部。
刘莽、宇文肱等将领也纷纷请战,士气高昂。
李清风沉吟片刻,看向荀岳:“军师以为如何?”
荀岳道:“郭汜求战,我军若避而不战,反坠士气。然,需知彼知己。郭汜新至,急于立功,但其用兵谨慎,必有后手。我军可应战,但需控制规模,以试探为主,挫其锐气即可,不必追求全歼。”
“好!”李清风下令,“马太守,刘将军,拓跋将军,你三人各领本部兵马,出营列阵,与郭汜部对战!宇文将军、陈校尉率部压阵,以防不测!我与军师在此观战,统筹全局!”
“得令!”
联军大营内,顿时号角连鸣,战鼓擂动。马铮的西凉铁骑、刘莽的桃园重步、拓跋野的混合部队,共计约两万人马,迅速出营,在郭汜军对面,同样列出了森严的阵势。两军对峙,旌旗相望,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王栓子握紧了手中已经换上缴获制式环首刀的手,手心有些出汗。他看着对面那些同样身着黑甲、沉默如山的敌军,感觉比上次面对李傕部时压力更大。李二狗等民夫则被要求留在营内,但他们也能感受到外面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纷纷爬上粮垛,紧张地眺望。
没有多余的叫阵,战斗在一种默契中骤然爆发!
首先是双方的弓弩手进行了几轮密集的抛射,箭矢如同飞蝗般划过天空,落入彼此的阵中,带起一片片血花和闷哼声。随即,双方的步兵方阵,踏着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城墙,缓缓靠近!
“杀!”
当两股钢铁洪流猛烈撞击在一起的刹那,整个战场仿佛都为之震颤!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郭汜军的步兵显然也是精锐,虽然士气受之前战败影响,但在郭汜的严令和督战下,爆发出了顽强的战斗力。他们结阵而战,长矛如林,刀盾配合,死死顶住了联军步兵的冲击。
而马铮的西凉铁骑,则与郭汜军中的骑兵展开了激烈的追逐与绞杀。同样是西凉健儿,同样的悍勇,同样的战术,双方骑兵在战场侧翼往来冲杀,马刀闪烁,不断有人坠马,战况异常惨烈。马铮亲自冲锋,他的骑术和刀法皆是顶尖,连斩数名敌军骑将,极大地鼓舞了己方骑兵的士气。
刘莽和拓跋野则指挥着桃园军步兵,试图寻找敌军阵型的薄弱点进行突破。刘莽再次展现了其勇武,他身先士卒,铁矛所向,接连挑翻数名敌军悍卒,试图撕裂对方的防线。但郭汜用兵确实老辣,中军阵型稳固,预备队调动及时,始终没有给刘莽可乘之机。
宇文肱在压阵位置看得心急如焚,几次向中军请战,都被李清风按下了。
李清风和荀岳在了望台上看得分明,郭汜军中军位置,旗帜始终不乱,显然还留有后手,此时将全部预备队投入,并非明智之举。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双方伤亡都在不断增加。联军凭借高昂的士气和将领的勇猛,略占上风,几次险些突破郭汜军的阵线,但都被对方顽强制止。
郭汜军则凭借着严密的阵型和背靠关墙的地理优势(可以轮换部队,伤兵也能及时撤回),死死顶住了联军的攻势。
王栓子所在的步兵营经历了惨烈的白刃战。他机械地挥刀、格挡、突刺,身边不断有同伴倒下,也有敌人被他砍翻。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一次,一柄长矛险些刺中他的面门,幸亏旁边一个老兵用盾牌帮他挡了一下,那老兵随即就被另一名敌兵砍倒。王栓子红着眼睛,怒吼着扑上去,一刀捅进了那名敌兵的肋下,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麻木的疯狂。
眼看太阳西斜,战场上尸横遍野,双方将士都已疲惫不堪,但谁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郭汜在阵中观察良久,见联军攻势虽猛,但后劲似乎有所不足,且对方主将(李清风)始终没有投入全部兵力,心中暗忖:“今日目的已达,我军士气已复,再战下去,徒增伤亡。”他果断下令:“鸣金收兵!各部交替掩护,退回关内!”
与此同时,联军了望台上的荀岳也对李清风道:“主公,可以收兵了。郭汜已达成其目的,我军亦展现了实力,挫其锋芒。此战,双方互有胜负,可谓平手。再战无益。”
李清风点头,下令鸣金。
清脆的金钲声在战场上响起,激战中的双方军队如同潮水般缓缓分开,各自保持着警惕,撤回本阵。战场上,只留下了无数倒伏的尸体、破损的兵器和斑斑血迹,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残酷。
郭汜军退回关内,虽然伤亡不小,但经历了这场硬仗,尤其是顶住了联军(包括擒获李傕的桃园军)的猛攻而未溃败,关内守军原本低落的士气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提振,看向郭汜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信服。郭汜阴沉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此战,他稳住了局面。
联军方面,虽然未能取得突破,但也成功遏制了郭汜试图一举扭转局势的企图,并让士兵们见识了董燎军真正精锐的战斗力,消除了部分因擒获李傕而产生的轻敌情绪。马铮的西凉铁骑更是通过与“同乡”的交手,证明了自身的价值。
回到大营,清点伤亡,双方皆损失了三四千人,可谓两败俱伤。营中气氛不复之前的轻松,多了一份凝重。
李清风巡视伤兵营,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哀嚎不止的士兵,心情沉重。
他对荀岳叹道:“军师,这郭汜,比李傕更难对付。汜水关,真是一块硬骨头。”
荀岳默然片刻,道:“主公,攻坚之战,本就如钝刀割肉,消耗巨大。郭汜虽稳,然其急于求战以复士气,亦暴露其内心之焦灼。我军需耐心,一方面继续寻找破关之策,另一方面,亦需关注东路虎牢关战况及联军内部动向。破局之机,或许不在关前,而在关后,或在他处。”
李清风深以为然。他知道,与郭汜的对峙,恐怕将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而联军这艘本就各怀心思的大船,能否经得起这漫长的消耗与等待,还是一个未知数。汜水关下的僵局,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