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口互市的繁荣,如同投入草原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最终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那些雄踞草原深处、习惯了予取予求的大部落的核心利益。白狼部王庭、黑水部圣山、金帐王庭的黄金大帐内,往日里弥漫的更多是马奶酒的醇香和烤肉的焦香,如今却掺杂了一种日益浓郁的不安与焦躁。
白狼部王庭。
左贤王乌维抚摸着手中那套温润如玉的天青瓷茶具,眼神却阴鸷无比。他确实从与桃源郡的交易中获得了巨大的个人好处,堆积的金银、精美的器物让他享尽奢华。但作为部落的核心统治者,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更危险的趋势。
“诸位,”乌维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们发现没有?今年春天,依附于我们的小部落,上缴的牛羊皮货少了三成!那些该死的灰雁部、白羊部,甚至敢用各种理由拖延贡赋!他们的青壮,宁愿守着那几头瘦羊等着去青河口换盐茶,也不愿响应王庭的召唤,随我们出征劫掠!”
一名满脸虬髯的万夫长愤然道:“大王!都是那桃源郡搞的鬼!用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蛊惑了那些贱民!再这样下去,还有谁肯为我们白狼部打仗?”
另一名较为老成的长老忧心忡忡:“不止如此。我部的牧民私下都在议论青河口的‘公平’,抱怨我们征收的税赋太重……长此以往,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乌维烦躁地挥挥手:“本王岂能不知?但那李清风给的实在是……而且,他军队强悍,又有坚城利器,硬拼损失太大。” 他心中权衡着个人享受与部落霸权的矛盾,一时难以决断。
黑水部圣山。
大祭司兀术盘坐在兽皮上,面前摆放着几件晶莹的琉璃器和一套天青瓷法器。他借助这些“蕴含天地灵气”的宝物,感觉自己的“法力”都精进了不少,在部落中的威望更高。然而,来自世俗层面的报告却让他无法安心冥想。
“祭司,”一名部落头人躬身道,“我们派去征收‘血税’(强制征兵)的队伍,在几个小部落那里遇到了软抵抗。他们不是说青壮外出放牧,就是说染了疫病。就算强行抓来些人,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战斗力大不如前。”
另一人补充:“而且,我们发现,有些部落开始用桃源郡产的铁器替换我们赏赐的武器了……虽然质量似乎差不多,但这意味着,他们不再完全依赖我们。”
兀术捻动着骨珠,眼中幽光闪烁。桃源郡的器物确实有助于他巩固神权,但若因此动摇了部落的武力根基,无疑是饮鸩止渴。可他同样忌惮桃源郡的兵锋,更舍不得断了那些能增强他“神力”的宝贝来源。他沉吟良久,最终只是含糊道:“……密切关注,暂勿轻动。”
金帐王庭。
年轻气盛的单于阿史那·咄吉,刚刚继位不久,正雄心勃勃地想要整合草原,重现祖上荣光。然而,青河口互市带来的变化,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雄心之上。
“单于!”一名忠心耿耿的老王公痛心疾首,“那桃源郡李清风,其心可诛!他用盐茶布匹瓷器,不是在交易,是在挖我们草原的根啊!现在各部心思浮动,小部落自行其是,大部落各有盘算,再这样下去,您还如何号令草原,南下中原?”
另一名将领吼道:“打吧,单于!集结大军,踏平那青河口,抢了桃源郡!把他们所有的好东西都夺过来!”
但也有持重者反对:“不可!桃源军战力强悍,潼关、洛阳之战可见一斑。且其据守坚城。我军新合,各部未必齐心,若战事不利,恐生内变!”
阿史那·咄吉脸色铁青,听着帐内争吵不休,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何尝不想用马蹄踏碎一切阻碍?但他更清楚,如今的草原,因为桃源郡的“糖衣炮弹”,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强行南下,万一失败,他的单于之位恐怕都坐不稳。最终,这次商讨依旧是不欢而散,未能达成任何有效决议。
草原三大巨头,各怀心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与困境。南下劫掠的冲动,被对桃源郡武力的忌惮、对内部稳定的担忧以及对继续享受贸易红利的渴望所压制。一种奇妙的僵持局面形成了。
草原深处的暗流与争吵,自然逃不过桃源郡“暗曹”和“幽灵”的眼睛。一份份详细的情报被迅速整理,呈递到李清风的案头。
郡守府书房,灯火通明。
“主公,草原各大部落已生警惕,然其内部矛盾重重,难以形成合力。”荀岳分析着情报,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乌维贪利,兀术重器,阿史那·咄吉虽有心却无力。此正乃我加大影响,巩固成果之良机!”
钱广兴奋道:“军师所言极是!可趁此机会,进一步扩大互市规模,增加交易品类,甚至……可以有限度地出售一些改良后的、非核心的农具和日常铁器,更深地绑定他们的生产生活!”
李清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贸易捆绑固然重要,但人口,才是根本,才是未来。”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草原部落因我之策而内部生隙,必然会有更多的失地牧民、破产小部落难以生存。而中原之地,董燎肆虐,诸侯混战,流民更是数不胜数。”
他站起身,斩钉截铁地下令:“传我命令!以‘镇北侯、桃源郡守’之名,发布告示,广贴于边境及各交通要道,并通过商队传遍四方!”
“告示内容如下:
第一,凡大雍子民,或因战乱,或因饥荒,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无论来自中原、江南,亦或草原,只要愿遵法度,勤恳劳作,皆可前来我桃源郡!
第二,桃源郡提供安置土地(使用权)、种子、农具,助其垦荒耕种,三年内赋税减半!
第三,开设各类工坊,大量招募工匠、学徒,管吃住,给工钱!
第四、设立边境学堂、郡城官学,适龄孩童皆可入学,免束修,供笔墨!
第五、广设医馆,由徐元直先生主持,对流民、贫民提供免费或低价诊疗!
第六、对于携技来投之特殊人才,或精通骑射、勇于征战之青壮,另有重赏与擢升!”
这一系列的招民政策,可谓是这个时代前所未有的仁政!它不仅仅是给一条活路,更是给了希望、给了未来!
命令一出,整个桃源郡的行政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告示被连夜书写、印刷(活字印刷术首次大规模应用于政务),由信使和商队迅速散发出去。
很快,在北地边境的关隘、在流民聚集的废墟、在商旅往来的路口,人们看到了那张盖着“镇北侯印”和“桃源郡守府”大印的告示。识字的人大声念诵着上面的内容,不识字的人围着听得聚精会神。
“真的假的?去了就给地种?还给种子?”
“工坊管吃住还给钱?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孩子能上学?还不收钱?”
“徐神医……是那位活人无数的徐神医吗?他会在那里看病?”
希望的火花,在无数绝望的心灵中点燃。从中原逃难而来的农户,拖家带口,朝着北方的桃源郡跋涉;在草原部落倾轧中失去牧场的小部落牧民,犹豫再三后,终于下定决心,驱赶着所剩不多的牛羊,向着青河口方向迁移;甚至一些在南方诸侯混战中失去生计的工匠、手艺人,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通往桃源郡的各条道路上,再次出现了络绎不绝的人流,规模甚至超过了李清风上次带回流民之时!这一次,不再是仓皇的逃难,而是带着憧憬的迁徙。
望北城外,新设立的“流民安置司”前排起了长队。官吏们按照李清风的指示,高效地进行着登记、分配、引导工作。一片片新的居民区在规划好的土地上拔地而起,一座座新的工坊在工匠的指挥下开始建设,边境学堂里传来了更多孩童的读书声……
桃源郡,这个北地的奇迹之地,以其强大的经济实力、先进的制度文化和海纳百川的胸怀,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开始主动地、大规模地吸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其影响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更广阔的地域辐射开来。
草原各大部落的统治者们,惊恐地发现,他们不仅无法阻止部民的外流,甚至有些中小头人,都开始暗中与桃源郡接触。那道由李清风亲手构筑的、无形的经济与文化藩篱,正在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而他们南下劫掠的梦想,在这股滚滚而来的历史洪流面前,显得愈发苍白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