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春天,比南方来得稍晚,却带着一股蓬勃欲发的力量。冰雪消融,黑土苏醒,广袤的田野上,无数农人正忙着春耕。新式的曲辕犁在健牛的牵引下,轻松地翻开肥沃的土壤,激起阵阵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由将作大匠府派出的“劝农使”正指导着农民使用新的轮作之法,并分发着筛选过的良种。
镇北王府,与其说是一座王府,不如说是一个高效运转的帝国雏形的心脏。
枢密院直房内, 李清风正与荀岳、以及新任的兵曹尚书卫鞅议事。墙上悬挂着巨幅的疆域图,南方诸王与董燎的势力被用不同颜色标注,显得混乱不堪,而北地则是一片统一的深蓝,界限分明,秩序井然。
“王爷,这是讲武堂呈报的第三期学员考核结果。”卫鞅递上一份厚厚的文书,他面容冷峻,作风严谨,“优等一百二十七人,已可充入各军担任都尉、校尉;中等三百余人,可为基层队率、屯长。讲武堂所授,不仅战阵武艺,更有兵法韬略、舆图测绘、乃至王爷所说的‘参谋作业’,成效卓着。”
李清风接过,并未细看,而是问道:“军中换装情况如何?”
卫鞅答道:“回王爷,陌刀营已扩至一千五百人,皆披重甲,持精钢陌刀。重骑兵增至五千,一人三马,马铠、骑枪全面更新。轻骑兵换装强弓、马刀,一人双马标准配置。各军基层军官,讲武堂出身者已占四成以上。此外,神机营已独立成军,暂编三千人,由墨衡先生直接指导训练,专司火药器械。”
李清风颔首,目光转向荀岳:“荀卿,民政方面?”
荀岳如今虽贵为镇北王长史、北地行台尚书令,权倾北地,但在李清风面前依旧谦恭严谨。他取出一份报表:“王爷,去岁摊丁入亩全面推行,农税增收三成,而民怨反降。各地官仓储粮,可支北地三年之用。盐铁专营、玻璃、新式纺织机所获利润,已超农税,府库充盈。按王爷吩咐,已拨重金,用于扩建通往各郡的‘直道’以及疏浚境内主要河道,预计今秋可初步贯通。”
“墨衡与公输衍那边呢?”李清风又问。
“回王爷,”荀岳脸上露出一丝钦佩,“两位大匠近来几乎住在将作大匠府。高炉炼出的钢材品质又有提升,已开始尝试用于打造更大规模的攻城器械。火药方面,稳定性大增,他们正在试验一种名为‘震天雷’的铁壳火器,据说威力远超炸药包。此外,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提升了五成,北地所产布帛,不仅自足,已可大量外销。”
李清风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有一种深沉的满意。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王府校场上正在操练的侍卫,动作整齐划一,杀气凛然。
“南边,快要打起来了吧?”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荀岳上前一步,低声道:“据影卫密报,韩罡已集结八万兵马,以‘奉诏讨逆’为名,自封联军统帅。田穰出兵三万,逡巡在后。马铮陈兵五万于边境,按兵不动。刘表、孙皓等亦有所表示。董燎则大肆征调民夫加固关隘,其麾下大将赫连勃勃已率前军进驻陇山防线。”
“让他们去打。”李清风语气平淡,“传令给赵平,他的人,可以开始在联军内部,还有董燎那边,再加把火。重点是韩罡和田穰之间,要让他们都觉得对方想背后捅刀子。至于董燎……让我们的商队,把他最急需的粮草,价格再提高三成,可以用矿产、战马抵账。”
卫鞅有些不解:“王爷,此时抬高粮价,是否会加速董燎败亡?若联军太快取胜……”
李清风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董燎搜刮民脂民膏,库中未必无粮。他如今要维持‘皇帝’体面,更要支撑大军,面子比里子重要。我们涨价,他为了显示‘天朝’不缺粮秣,反而会更倾向于购买,这会更快耗尽他的财力,加剧其内部矛盾。败亡是必然,但过程……可以更痛苦一点,也能让联军……多流点血。”
荀岳与卫鞅相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寒。主公此举,不仅是在经济上榨取董燎,更是在心理和战略上,同时削弱交战双方。
“诺!”两人齐声应道。
与此同时,北地的核心——镇北城,展现出一派南方难以想象的繁荣景象。
宽阔平整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两侧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售卖北地特产皮毛、药材的,有来自南方甚至西域的商人开设的珠宝、香料铺子,更有挂着“官售”牌匾的玻璃器皿店、新式布庄,顾客盈门。
一间名为“四海茶楼”的三层酒楼内,座无虚席。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镇北王三箭定草原》的故事,引得满堂喝彩。二楼雅间,几名穿着丝绸常服、看似商贾的人,正低声交谈。
“王兄,此次南下贩马的利润,怕是又要缩水了。”一个胖商人叹道,“联军征调,关卡林立,税赋也加重了。”
被称作王兄的精瘦男子抿了口茶,淡淡道:“李兄何必只盯着南边?如今咱们北地的羊毛、玻璃、精铁,在西域可是紧俏货。走河西走廊,虽然绕远,但利润丰厚,还安稳。听说王爷正在规划重建丝绸之路,这可是大商机。”
“是啊,”另一人接口,“北地律法严明,赋税清晰,只要守法经营,便无人敢欺。比南边那些王爷们朝令夕改,强征暴敛强多了!”
他们的对话,折射出北地商业的繁荣与政策的稳定。而在城北的“格物院”(由墨衡、公输衍主持,汇聚各方匠人、学者的机构)内,又是另一番景象。炉火熊熊,锤声叮当,算盘珠响,匠人和学员们沉浸在各种研究与实验中,这里是北地科技力量的源泉。
夜幕降临,镇北王府书房内,只点着一盏长明灯。
李清风独自站在沙盘前,沙盘上山川地貌栩栩如生,南方诸王与董燎的势力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而代表北地的蓝色旗帜,则稳居北方,虎视眈眈。
影十三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阴影中,无声无息。
“各地‘王爷’们,都有什么反应?”李清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代表凉州的那片区域。
影十三的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韩罡催促田穰进军,田穰反指责韩罡想消耗他的实力。马铮仍在观望,但麾下将领求战心切。刘表紧闭门户,孙皓则在整顿水师,似有意趁乱再图荆州。董燎……仍在饮宴,提拔谄媚之徒,贾胥数次求见被拒。”
“嗯。”李清风似乎并不意外,“让我们的人,在韩罡军中散播消息,就说田穰已秘密接受董燎‘齐王’的册封,条件是共击韩罡。在田穰那边,则说韩罡欲在攻破凉州后,回头便吞并齐地。”
“是。”影十三应道,随即又道:“王爷,南边战端一开,流民数量恐会激增。”
“嗯,着令各边境郡县,设立粥棚,妥善接纳。愿定居者,分与田地、农具;愿从军者,经过考核,可入屯田兵或边军;有一技之长者,送往格物院或各工坊。”李清风吩咐道,这是他吸纳人口、增强实力的重要一环。
“明白。”
影十三悄然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李清风伸出手,将沙盘上代表董燎的那面旗帜轻轻拔起,在指尖捻动。
“称帝……不过是催命符罢了。”他低声自语,随手将那面小旗扔进一旁的炭盆,火焰腾起,迅速将其吞噬。
“而这天下……”他的目光扫过沙盘上那一片混乱的南方,最终落回北地坚实的疆域,眼神锐利而坚定,“终将归于秩序。”
窗外,北地的夜空星河璀璨,宁静而深邃。王府之内,镇北王运筹帷幄,不动如山。南方的烽火与杀戮,仿佛只是这寂静长夜里,一段遥远的、无关紧要的喧嚣。真正的潜龙,在渊中积蓄着力量,只待风云际会,便可一飞冲天,重塑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