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庞大队伍,在争吵与妥协中,终于如同一条臃肿的巨蟒,缓缓蠕动至凉州东部门户——陇山防线。这里山势险峻,关隘雄奇,董燎麾下大将赫连勃勃早已据险而守,深沟高垒,严阵以待。
第一次正面碰撞发生在陇山主关——鹰愁涧。
燕王韩罡求胜心切,欲立头功以巩固盟主地位,不顾部下劝阻,命其麾下精锐“幽州突骑”下马,配合大量征召的步兵,对险隘发起强攻。
“给本王冲!先登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韩罡亲自在阵后擂鼓,声嘶力竭。
箭矢如暴雨般从关墙上倾泻而下,滚木礌石轰鸣着砸落。幽州军虽是精锐,但在如此不利的地形下,伤亡惨重。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填满了关前的壕沟,鲜血染红了山涧溪流。激战三日,鹰愁涧岿然不动,韩罡损兵折将,锐气大挫。
“废物!”临淄,齐王田穰接到战报,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冷笑,“韩罡这莽夫,活该碰得头破血流!传令前军,放缓进军速度,加固营垒,没有本王命令,不得擅自出战!”他乐得见韩罡消耗实力。
长安,秦王马铮则对麾下将领道:“看到了吗?凉州军凭借地利,战力不容小觑。传令蒙毅,谨守营寨,多派斥候,探查小道,寻找破绽,不可浪战。”他依旧保持着谨慎。
初战失利,联军内部的矛盾更加尖锐。韩罡指责田穰、马铮保存实力,坐观成败;田穰反唇相讥,说韩罡指挥无能,徒耗兵力;马铮则保持沉默,冷眼旁观。联军攻势为之一滞,陷入了与凉州军的对峙状态。
对峙月余,联军粮草消耗巨大,后勤压力与日俱增。韩罡焦躁不已,再次召开军议。
“如此僵持,何时能攻入武威?必须出奇制胜!”韩罡目光扫过众人,“本王探得,陇山侧翼有一条隐秘小路,可绕至关后。哪位将军愿率奇兵,建立这不世之功?”
帐下一时沉默。那条小路崎岖难行,且极易被埋伏,风险极大。
这时,齐王麾下一员年轻气盛的骁将高顺慨然出列:“末将愿往!”
田穰微微皱眉,但众目睽睽之下,不便阻拦,只得叮嘱:“高将军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退!”
是夜,高顺率领五千精兵,人衔枚,马裹蹄,悄然潜入那条隐秘小路。起初一切顺利,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绕出山谷,看到关后灯火之时,两侧山崖突然火把通明,伏兵四起!
“高顺小儿,赫连勃勃在此等候多时了!”一声狂笑传来,赫然是凉州名将赫连勃勃!他早已通过细作得知联军动向,在此设下天罗地网。
箭雨滚木倾泻而下,山谷瞬间化作修罗场。高顺虽拼死力战,左冲右突,但地形不利,兵力悬殊,最终身中数箭,力竭殉国。五千奇兵,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联军大营,一片哗然。田穰痛失爱将,悲怒交加,指着韩罡鼻子大骂:“韩罡!你探的什么路?送的什么死?!还我爱将命来!”若非众人阻拦,几乎要拔剑相向。
韩罡也自知理亏,脸色铁青,无言以对。联军士气遭到沉重打击,内部裂痕进一步加深。
武威“皇宫”内,初闻联军受挫、高顺伏诛的消息,董燎大喜过望,连日摆宴庆功。
“朕早就说过!什么狗屁联军,不过土鸡瓦狗!在朕的天威面前,不堪一击!哈哈哈!”他更加笃信自己是天命所归,对贾胥等少数还保持清醒的臣子的劝谏,充耳不闻。
他甚至下了一道荒唐的诏书,命令前线将士“乘胜追击,一举荡平关东群丑”,全然不顾此时联军虽受挫,但主力尚存,且凉州军据险防守尚可,主动出击无异以卵击石。
前线统帅赫连勃勃接到这“圣旨”,气得差点吐血。他深知此时出击的风险,但董燎在佞臣的怂恿下,连发金牌催促,甚至以“畏敌不前,意图不轨”相威胁。赫连勃勃被逼无奈,只得抽调部分兵力,对联军营地发动了几次试探性反击,结果自然在联军严密的防守下碰得头破血流,白白损失了不少兵力。
此消彼长之下,联军虽进展缓慢,内部矛盾重重,但凭借着巨大的体量和消耗能力,依旧慢慢挤压着凉州军的生存空间,不断有小股部队通过非主要路径渗透进来,骚扰凉州后方。凉州本就贫瘠,在董燎的横征暴敛和长期战争的消耗下,府库彻底空虚,民间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董燎的“大凉王朝”,已是风雨飘摇,外强中干。
镇北王府,枢密院。
李清风看着沙盘上陇山一线犬牙交错的态势标记,以及影卫传回的关于联军内讧和董燎昏招迭出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赫连勃勃……倒是员悍将,可惜跟错了主子。”他淡淡评价,“董燎这道‘出击’的乱命,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小忙。”
荀岳道:“王爷,联军虽内耗严重,但实力犹存。董燎败象已露,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我们是否……”
“不急。”李清风摆手,“让赵平的人,再加一把火。将田穰痛失爱将高顺的怒火,更多地引向韩罡的‘愚蠢指挥’。同时,让我们在凉州的人,开始接触那些对董燎不满的中下层军官和地方豪强,许以承诺,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知道该怎么做。”
“另外,”李清风补充道,“通知钱广,之前答应给联军的那批‘援助’,可以分批交付了。第一批,就给他们最急需的粮草,但要他们用靠近我们边境的两处小型铁矿的开采权来换。记住,交付速度要慢,要让他们始终处于一种‘即将得到’的期盼和焦虑中。”
“臣明白。”荀岳心领神会。主公这是要将联军和董燎都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既要让他们继续流血,又要从他们身上榨取最后的价值,更要确保他们最终的结局,符合北地的最大利益。
南方的战局,就在这互有胜负、彼此消耗、内部倾轧的诡异节奏中,艰难地向前推进。每一场局部的胜利,都伴随着更大的隐患;每一次挫败,都加深着彼此的仇恨。而真正的渔翁,依旧在北方,冷静地调整着手中的丝线,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刻。陇山脚下的鲜血与牺牲,仿佛只是他宏大棋局上,几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之间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