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处盐场的契约文书被快马加鞭送至镇北城,随同而来的,还有第一批奉命接管盐场的北地官员和少量护卫。当这些来自秩序井然、法度严明的北地的官员们,真正踏入那几处位于海滨的盐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与腐臭混杂的气味。所谓的盐场,大多仍是沿用古法“煮海为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盐户们,在监工皮鞭的呵斥下,如同牲口般劳作。他们需要砍伐附近山岭上日益稀少的林木作为燃料,日夜不停地看守着巨大的盐灶,汗水与海水混合,在身上结出白色的盐霜。许多盐户因常年烟熏火燎和营养不良,患有严重的眼疾和肺病,佝偻着身躯,眼神麻木。
居住的窝棚低矮潮湿,如同猪圈。孩童瘦骨嶙峋,在泥地里玩耍。所得微薄,大部分都被官府和层层盘剥的胥吏、盐枭夺走,仅能勉强维持一家不死。
“王爷!此情此景,惨不忍睹!”一位刚从齐地盐场返回的年轻官员,在枢密院向李清风汇报时,声音哽咽,“盐户非人,形同奴隶!韩罡、田穰等人,只知榨取,不顾民生,此等行径,与董燎何异?!”
李清风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如荀岳,能从他微微收紧的指节看出他内心的波澜。他走到窗前,望着北地晴朗的天空下,那些安居乐业的百姓,与南方盐户的惨状形成了天壤之别。
“盐,乃民生之本,国之重器。岂能成为盘剥百姓、催生人间地狱的毒瘤?”李清风转身,声音低沉而坚定,“既然盐场已归北地,那便按北地的规矩来!”
李清风立即召见了墨衡、公输衍以及几位精通水利、地理的格物院学士。
“煮海为盐,耗费柴薪,效率低下,更荼毒生灵。孤欲改弦更张,需一法,能大幅提升产盐之量,更能减轻盐户之苦。”李清风开门见山。
他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提出了“滩晒法”的核心理念:“利用海滨滩涂,修筑梯级盐田。引入海水,凭借日光风力自然蒸发,浓缩卤水,最后结晶成盐。此法不费柴薪,省却灶户烟熏火燎之苦,更能规模化生产。”
墨衡与公输衍闻言,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们立刻意识到此法蕴含的巨大潜力。几人日夜钻研,结合北地已有的水利工程经验,迅速拿出了具体方案:如何规划盐田梯度以保证海水自流,如何修建水闸控制海水引入和排出,如何设计结晶池以方便收盐,如何应对不同天气……
数日后,数支由格物院学士、精通工程的匠人以及北地官员组成的队伍,携带着详细的图纸和充足的资金,奔赴那五处盐场。同时,李清风下令,从北地府库调拨粮食、布匹,先行救济盐场饥寒交迫的盐户。
改革在盐场迅速推开,但并非一帆风顺。
起初,习惯了古老劳作方式的盐户们,对这群“北方来的官老爷”充满了怀疑和恐惧。他们不相信世上会有不烧柴火就能出盐的好事,更担心新的方法会让他们失去仅有的、赖以糊口的活计。
北地官员没有强行命令,而是选择了示范。他们选取了一处条件最好的盐场,划出区域,按照图纸,雇佣部分愿意尝试的盐户,付给优厚的工钱,开始修建标准的梯级盐田。
当平整的盐田、纵横的引水渠、规整的结晶池初具规模时,盐户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当第一次引入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波光,随着时日推移,水位下降,池边开始出现洁白的盐花时,他们震惊了。当最终,第一批如同雪花般洁白的海盐被轻松地从结晶池中捞起,无需任何燃料,产量却远超过去时,整个盐场沸腾了!
“神迹!这是神迹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盐户捧着手里的盐,老泪纵横,“老汉煮了一辈子盐,熏瞎了眼,累弯了腰,也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多的盐!还不费柴火!”
北地官员趁机宣布:
“自即日起,所有盐场,全面推行晒盐法!”
“所有盐户,皆按劳取酬,每日工钱、口粮,按北地标准发放,绝无克扣!”
“设立盐场医馆,免费为盐户及其家眷治病!”
“盐户子弟,可入盐场新设的蒙学读书识字!”
“废除一切旧有苛捐杂税,盐户只需安心产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五处盐场,并向着更远的地方扩散。盐户们从最初的怀疑,到震惊,再到狂喜,最后化为对北地、对那位传说中的镇北王李清风死心塌地的感激和忠诚。
他们自发地帮助修建新的盐田,维护设施,生产效率远超预期。洁白如雪、品质上乘的“北地海盐”开始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不仅迅速满足了北地自身需求,更通过商队销往各地,其优良的品质和相对公道的价格(因成本大幅下降),对南方诸侯控制下的旧式盐场造成了毁灭性冲击。
镇北王府,李清风听着来自盐场的汇报,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欣慰之色。
荀岳感慨道:“王爷,晒盐法大获成功!五处盐场产量激增十倍不止,盐户生活天翻地覆,人人感念王爷恩德!如今,‘北地盐’已成为品质和仁政的象征,南方百姓闻之,无不心向往之。”
“盐之一事,可见微知着。”李清风淡淡道,“韩罡、田穰等人,视民如草芥,只知盘剥,其败亡之兆已显。孤以玉玺诏书安天下之心,以盐场改革解民生之苦,此乃王道。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
他走到那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扫过南方:“这五处盐场,如今已不仅是产盐之地,更是孤插入南方腹地的五颗钉子,是昭示北地仁政的活榜样的。传令下去,盐场所得利润,除必要开支外,尽数用于改善当地民生、兴修水利、办学育人。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在孤治下,百姓是何等光景!”
随着晒盐法的成功和盐户境遇的戏剧性改善,“镇北王仁德”的名声伴随着那雪白的海盐,一起传遍了南方各地。无数在苛政下挣扎的百姓、工匠,乃至一些底层士人,心中那杆天平,愈发向北地倾斜。
李清风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一项惠及民生的技术革新和仁政举措,便在道义和民心的战场上,再下一城。这无形的影响力,比陌刀营的锋刃,更具穿透力,也更为持久。南方的诸侯们还在为眼前的城池土地厮杀,却不知,真正的胜负,早已在民心向背间,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