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战线,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死亡循环。最初的战略目标早已模糊,剩下的只有仇恨的累积和生存的本能驱动着这场疯狂的杀戮。
清晨,雾锁涧谷。
薄雾尚未散尽,双方斥候已经在尸骸遍地的缓冲地带展开了血腥的遭遇战。没有阵型,没有号令,只有在小范围内最残酷的搏杀。为了争夺一口干净的水源,为了抢回一具军官的尸体,甚至只是为了几根能当柴火烧的箭杆,都可能爆发一场数十人规模的死斗。匕首、牙齿、石头都成了武器,泥泞的血地上翻滚着撕打的身影,直到一方彻底断气。
正午,烈日曝尸。
攻防战再次上演,但强度与频率已大不如前。联军兵力捉襟见肘,往往只能进行营级规模的试探性攻击。而凉州守军的箭矢、滚木礌石也明显稀疏了许多,甚至开始动用收集来的、已经变形的箭簇和碎石。
一个联军百人队冒着稀疏的箭雨,好不容易靠近一段之前被炸塌的关墙缺口,却见缺口后方,凉州守军推来了几架简陋的、如同巨大钉耙般的“夜叉檑”,上面绑满了锈迹斑斑的铁刺和尖刀。联军士兵试图攀爬,立刻被这原始的恐怖器械横扫下来,非死即残。
“他们……他们也没多少箭了!”一个联军校尉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然而,即便知道对方也到了极限,这最后的距离,却仿佛天堑,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用更多的尸体去铺垫。
傍晚,饥饿的阴影。
后勤的崩溃成为了比敌人更可怕的杀手。联军大营内,粮食配给已降至每日一顿稀粥。士兵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巡逻时脚步虚浮。伤兵营里,哀嚎声变得微弱,不是因为痛苦减轻,而是因为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清晨,都有伤兵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尸体被直接拖走,草草掩埋,甚至都懒得记录名字。
韩罡铁青着脸,看着麾下将领为了仅存的一点粮草分配吵得面红耳赤。田穰的使者再次前来,语气强硬地要求燕军分担更多侧翼压力,否则就停止供应本就不多的粮草。韩罡几乎要拔剑相向,最终还是颓然坐下,他知道,联盟早已名存实亡,全靠最后一丝消灭董燎的执念维系。
凉州军方面同样凄惨。武威城运来的补给时断时续,且数量少得可怜。赫连勃勃不得不默许部下在关隘附近的山林里狩猎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树皮、草根、甚至是老鼠。士兵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对远在武威醉生梦死的“皇帝”充满了怨毒。逃兵现象愈发严重,尽管赫连勃勃以最残酷的刑罚处置——将抓回的逃兵及其同伍之人全部在阵前车裂,但这恐怖的威慑力,正在被更恐怖的饥饿和绝望所侵蚀。
深夜,魍魉横行。
战场彻底沉寂下来后,另一种“生命”开始活跃。成群的乌鸦和野狗在战场上徘徊,啄食着、撕咬着无人收拾的尸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偶尔,会有胆大的士兵或附近活不下去的流民,趁着夜色摸上战场,从尸体上扒下尚且完好的衣物、鞋履,或者寻找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像幽灵一样在尸山血海中穿梭,与食腐的动物争夺着“资源”,构成了这地狱景象中最荒诞可怖的一角。
这场战争,已经从军事较量变成了意志的酷刑。双方都在透支着最后一丝国力和民力,看谁先撑不住那根绷紧的弦。
联军大营中,开始流传各种谣言:
“北地的陌刀营要撤了!李清风觉得我们烂泥扶不上墙!”
“秦王马铮已经和董燎秘密和谈了!”
“楚王刘表准备出兵抢占我们的后路了!”
每一个谣言都如同毒药,侵蚀着本就脆弱的军心。士兵们看着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听着远方伤兵微弱的呻吟,眼神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绝望。
凉州军关隘内,气氛同样压抑。赫连勃勃站在关墙上,望着下方如同鬼蜮的战场,这位以勇悍着称的宿将,脸上也刻满了疲惫与深深的忧虑。他知道,关墙还能守住,但人心,快要守不住了。部下看他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对未来的恐惧,对上层的不满。
“大将军……武威……还有消息吗?”副将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赫连勃勃沉默地摇了摇头,拳头悄然握紧。他知道,董燎和他的“朝廷”,已经抛弃了前线这些为他卖命的将士。
大雍,这个曾经象征着秩序与文明的年号,如今却成了这场无尽杀戮的代名词。陇山,这座绞肉机,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转动着,咀嚼着血肉,磨碎着希望,将一切拖入更深的黑暗。无论是联军还是凉州军,都如同陷入流沙的困兽,挣扎只会加速下沉,却无法停止。而这场消耗的最终赢家,似乎只有一个——那个稳坐北方,冷眼旁观,并悄然将力量渗透过来的镇北王,李清风。他等待的,就是这绞肉机最终停转,双方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