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北归队伍途经一座刚刚归附不久的中原县城。为补充给养,队伍在城外临时驻扎,只派出一支小队入城采买。或许是连日行军枯燥,也或许是那日溪边的野花和童趣触动了他,小天子竟鼓起勇气,向随行的北地官员提出想看看城里的集市。
这请求让负责护卫的将领和官员们犯了难。天子安危重于泰山,岂能轻易涉足鱼龙混杂的市井?但消息传到李清风那里,他略一沉吟,竟破天荒地准了。只下令加强戒备,由他亲自带着一小队最精锐的亲卫,换上常服,陪同小天子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采买队伍的掩护下,缓缓驶入城门。
县城不算繁华,但战乱稍平,街面上倒也有些人气。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小天子从未见过的鲜活画卷。他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车窗缝隙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福伯福伯!那个红红的,一串串的是什么?”小天子指着一个扛着稻草桩,上面插满晶莹冰糖葫芦的小贩。
“回陛下,那是糖葫芦,山里红果子裹了糖稀,小孩子们爱吃零嘴。”福伯忙答。
“零嘴?”小天子舔了舔嘴唇,他在宫里吃的都是精致糕点,从未见过这般粗犷的吃食。
这时,马车经过一个布庄门口,只见几个妇人正围着挑选布匹,叽叽喳喳讨论着颜色和价钱。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母亲手里一块粉色的细布,小声说:“娘,俺想要这个做新衣裳……”
那妇人摸了摸布,又掂量了一下钱袋,最终叹了口气,拉着女孩走向旁边颜色暗淡、但更便宜的粗布区。小女孩瘪瘪嘴,却没哭闹,只是眼神黯淡下去。
小天子看得入神,忽然扭头问李清风:“镇北王,她们为什么不买那块粉色的布?是不好看吗?”
李清风骑在一匹普通的黑马上,跟在马车旁,闻言目光扫过那对母女,平静道:“非是不好看,是家境寻常,买不起。”
“买不起?”小天子对这个词很陌生。在他的认知里,想要什么,自然就有。
“是的,陛下。”旁边一个年轻亲卫忍不住插话,他叫张阿牛,北地农家子弟出身,性子憨直,“好布贵哩!俺娘当年为了给俺妹扯块红头绳,都得攒好几个鸡蛋钱。”
李清风瞥了张阿牛一眼,并未斥责。
小天子似懂非懂,又看到路边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刚出笼的包子白白胖胖,香气诱人。“那个……好吃吗?”
张阿牛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陛下,这肉包子可香了!俺们北地军营里也常做,一顿能吃五个!”他比划着,引得小天子咽了口口水。
李清风见状,对身旁亲卫示意。很快,几串糖葫芦、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便被买了回来,用干净的油纸包着递进马车。
小天子先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眼睛一亮,然后大口咬了下去。又拿起包子,学着张阿牛刚才比划的样子,努力想咬一大口,结果烫得直哈气,逗得旁边的福伯和老成持重的宫女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慢点吃,陛下。”李清风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一个卖陶器的小摊,不小心被拥挤的人碰倒,陶器碎了一地。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顿时捶胸顿足,哭嚎起来:“俺的窑啊!全完了!这可让俺怎么活啊!”
周围人议论纷纷,多有同情之色。
小天子放下包子,扒着车窗,小脸上满是担忧:“他……他为什么哭呀?东西坏了,不能再做吗?”
李清风驱马靠近车窗,解释道:“陛下,那些陶器是他辛苦所做,赖以生存之本。如今碎了,他便没了收入,或许就会挨饿。”
“挨饿……”小天子喃喃道,他想起宫里即使是最低等的宫女宦官,似乎也从未为吃饭发过愁。他看着那老泪纵横的老汉,又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肉包子,忽然觉得这包子有些沉甸甸的。
“镇北王,”小天子抬起头,看着马背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小声问,“你能……帮帮他吗?”
李清风看着小天子清澈中带着恳求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对身旁亲卫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亲卫立刻下马,走到老汉身边,掏出一些银钱塞给他,低声说了几句。老汉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接着扑通跪下,朝着马车方向连连磕头,被亲卫赶紧扶起。
小天子看到老汉不再哭泣,反而露出感激的笑容,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这个叫镇北王的人,似乎真的能“平定乱世”,能让哭泣的人不再哭泣。
这次短暂的市井之行,在小天子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糖葫芦的酸甜、肉包子的滚烫、碎陶老汉的眼泪、还有那粉色布料前小女孩黯淡的眼神……这些鲜活、真实甚至有些粗粝的画面,远比洛阳宫中那些繁复的礼仪和空洞的说教,更深刻地让他触摸到了“天下”与“百姓”的含义。
车队继续北上,小天子不再总是沉默,有时会问福伯一些关于民间生活的问题,有时则会看着窗外广袤的田野和劳作的农人发呆。那辆青篷马车里,偶尔会传出他模仿市井叫卖声的稚嫩嗓音,虽然不伦不类,却让整个肃杀的北归队伍,悄然多了一丝人间的暖意与生机。而这一切,都被李清风看在眼里,他那深邃的目光中,似乎也在权衡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