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燕王府内的恐慌,早已如同瘟疫般蔓延至全城。
王府内,深夜。
韩罡独坐空荡的大殿,对着摇曳的烛火,形销骨立。谋士陈平悄步而入,声音沙哑:“大王,征丁令已下,但……应者寥寥。城中青壮,或藏匿,或逃亡。强征来的,也多是老弱,怨声载道。”
韩罡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低吼道:“逃?往哪儿逃?都给老子去守城!传令下去,凡有藏匿逃丁者,连坐!凡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
陈平心中哀叹,此等酷令,只会让本就离散的民心更快崩解。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大王,北地细作活动猖獗,城内已流传多种檄文,言我燕军……言我燕军劫掠百姓,称北地为王师,许诺降者不杀,还分田地……”
“够了!”韩罡粗暴地打断,将案几上的茶杯狠狠摔碎,“都是李清风蛊惑人心的把戏!守住邺城!只要守住!马铮、田穰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有转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相信的疯狂,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城西,民坊。
老铁匠陈老汉和他十七岁的儿子陈二狗正躲在昏暗的油灯下,紧张地收拾着几件破旧行李。
“爹,咱真要走?这……这可是咱的家啊!”陈二狗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挣扎。
“家?”陈老汉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徒有四壁的屋子,苦涩道,“燕王要把所有粮食都收上去,还要拉你去当兵守城!北地大军一来,这邺城就是坟场!留下是死,逃出去,或许还有条活路!听说北地那边,匠人有工钱,种地有田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粗暴的砸门声和呵斥:“开门!征粮队!按户征收,敢有藏匿,以通敌论处!”
陈老汉脸色惨白,死死捂住儿子的嘴。最终,家里仅存的半袋黍米还是被如狼似虎的兵丁抢走,留下老铁匠绝望的叹息和兵丁得意的狞笑。这个夜晚,类似的场景在邺城无数角落上演。仇恨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发芽。
临淄,齐王府的气氛则更为诡异,一种表面镇定下的暗流汹涌。
王府书房。
田穰强迫自己镇定,与张远密议。
“使者派往镇北城了吗?”田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已派出,携带重礼和表示归顺的国书。”张远低声道,“然,大王,此举恐难瞒过北地。李清风未必会信。”
田穰烦躁地揉着眉心:“能拖一日是一日!沿海防线如何?”
“已加派兵力,征调民夫加固营垒。然……”张远顿了顿,“军心不稳,多有将领暗中与北地商队有所往来,臣恐……”
田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查!给本王狠狠地查!但凡有通敌嫌疑者,宁杀错,勿放过!” 他试图用恐怖维持统治,却不知这正加速着内部的瓦解。
城南,盐商府邸。
大盐商沈万金正与一位来自北地的“皮货商”在密室交谈。这位皮货商气质沉稳,眼神锐利,正是影卫化装。
“沈老板,考虑的如何?”影卫声音平淡,“北地海盐之利,您应知晓。齐地盐场旧法,迟早淘汰。归附北地,您不仅可保留家业,更可凭您的渠道,成为北地盐业在东南的总代理,利益远超如今。”
沈万金胖脸上汗水涔涔,他贪婪北地许诺的巨大利益,又害怕田穰的清算。“可……齐王那边……”
影卫冷笑:“田穰自顾不暇,覆灭在即。沈老板是聪明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放下一个装着北地新式雪花盐和一份契约样本的锦盒,悄然离去。沈万金看着那雪白的盐,又想到如今齐地赋税沉重、朝不保夕的现状,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邺城,燕军大营。
一个名叫李狗儿的年轻什长,正默默擦拭着手中的环首刀。他原是幽州边境农户,被韩罡强征入伍。他所在的什队,十人已只剩六人,且都面有菜色。今晚的伙食,又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同伍的老兵王瘸子(腿在之前战斗中受伤,勉强能行走)凑过来,低声道:“狗儿,听说了吗?北地那边,当兵吃饱饭,有饷银,死了家里还有抚恤……”
李狗儿手一顿,没说话,眼神却看向了营外漆黑的城市。他想起了被征粮队逼得逃荒的爹娘,握刀的手紧了又松。
临淄,沿海哨卡。
哨长刘三刀,正例行公事地检查着一条即将出海的渔船。船主塞给他一小袋盐,低声说:“刘爷,行个方便,俺老娘病重,急需这船货换钱抓药。”
刘三刀掂量了一下盐袋,又看了看船上确实只是普通渔获,挥挥手放行了。他并不知道,这艘船的底舱夹层里,藏着沈万金献给北地的齐军沿海布防图副本。而刘三刀因为今日“值守不力”,日后将被田穰盛怒之下当作典型处决,他的死,将进一步激化沿海守军与王府的矛盾。
韩罡与田穰,这两位昔日的枭雄,在绝望中做出了最后的、却也是徒劳的挣扎。
韩罡下令焚烧邺城周边所有来不及收割的庄稼,实行“焦土政策”,企图延缓北地进军,却让本就缺粮的邺城雪上加霜,民怨沸腾至顶点。
田穰则一边严令沿海守军死守,一边秘密将大量金银细软和家眷送往更南方的盟友(实则准备自己逃跑),此举被麾下将领察觉,更是人心离散。
北地的庞大阴影,已然笼罩了整个河北。韩罡的暴虐、田穰的狡诈,在绝对的力量和人心向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小人物的命运——老铁匠赵老汉的逃亡、盐商沈万金的背叛、什长李狗儿的动摇、哨长刘三刀的无奈——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正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即将冲垮旧秩序最后的堤坝。
镇北城的王令已出,北地的铁骑已动。河北的天空,乌云压城,一场注定要洗涤旧世界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韩罡与田穰的末日,以及那些与之命运交织的小人物的新生,都将在接下来的雷霆一击中,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