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已遥遥在望,如同一头垂死的巨兽匍匐在暮色沉沉的大地上。而北地中路军,则在城外十里处一片选定的高地上,开始构筑庞大的进攻营垒。
王大锤,人如其名,是个黝黑壮实的汉子,原是将作大匠府下属的资深匠人,因精通土木营造被编入工兵营并晋升为队正。此刻,他正挥舞着令旗,声音洪亮地指挥着手下百名工兵和配合的辅兵。
“勘测队,标记壕沟边界!立桩!要直!”
“掘进组,按图纸开挖!深八尺,宽一丈二!土方堆放内侧筑墙!”
“木工组,跟进!立栅栏,设鹿角!了望塔基座同步搭建!”
没有喧哗,只有铁锹铲土、夯土砸实、锯木砍伐的声响交织成一片高效而肃穆的乐章。辅兵们推着改良过的独轮车,将挖出的土方迅速运到指定位置。王大锤不时拿出公输衍亲自审核过的营垒图纸比对,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标准。
“王队正,这壕沟挖得比图纸要求还深了半尺!”一个年轻工兵报告。
王大锤抹了把汗,咧嘴一笑:“你小子懂啥!咱北地的营垒,就得是这天下最坚固的!让韩罡老儿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铜墙铁壁!” 言语间充满了对自身技艺和北地实力的绝对自信。
赵栓柱和他父亲赵老汉,以及一群同样从邺城逃出的青壮,此刻正被北地的后勤官组织起来,负责为营垒运输饮水和部分非核心物料。他们看着眼前这片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起来的庞大、规整、杀气森严的营垒,全都惊呆了。
“爹……这,这营盘也太大,太整齐了……”赵栓柱咽了口唾沫,他见过燕军的营地,杂乱无章,臭气熏天,与眼前这片如同尺子量过般的营垒相比,简直是猪圈与宫殿的区别。
赵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低声道:“看到了吧,栓柱……这就是规矩,这就是力量。韩罡,完了。” 他主动扛起一袋物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
北地大营内,士气高昂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李二牛是讲武堂三期毕业生,刚被补充进陌刀营,此刻正跟着什长王悍(原千班成员,因功调入陌刀营)仔细擦拭保养着他的“破军二代”陌刀。冰冷的刀身映出他年轻而激动的脸庞。
“什长,听说……韩罡那老贼就在城里?”李二牛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王悍头也不抬,用力打磨着刀刃:“嗯,瓮中之鳖。小子,怕了?”
“不怕!”李二牛挺起胸膛,“咱陌刀营,天下无敌!我就是想……想早点砍了那祸害百姓的狗王!”
王悍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好小子,有志气!记住王爷的训诫,刀要利,心要定!砍人,也是为了不让更多人被祸害!”
周围其他士兵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自身武力的自信和对平定乱世的使命感。他们没有对战争的恐惧,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和对自身责任的清醒认知。
与此同时,北地大营外,自发前来犒军的百姓越来越多。起初只是附近村落胆大的乡民,送来些鸡蛋、蔬菜。后来,消息传开,连更远地方的士绅、商贾也组织起来,送来整猪整羊,甚至还有郎中带着药材前来,表示愿为“王师”效劳。
李员外是本地颇有声望的乡绅,他带着几个家丁,抬着酒肉,来到营门前,对值守的军官躬身道:“将军,小老儿代表本地乡民,特来犒劳王师!镇北王仁义之师,解民倒悬,我等略尽绵薄之力,万望笑纳!”
军官严格执行纪律,登记、查验后,按市价付了钱,并郑重道谢。李员外拿着钱,感慨万千,对身边人道:“看到了吗?这才是王者之师!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却护佑我等平安!韩罡?呸!” 他的态度,代表了河北之地许多地主乡绅阶层的人心转向。
夜色渐深,北地大营灯火通明,巡逻队身影矫健,口令声清晰。营内秩序井然,甚至能听到远处讲武堂教官在临时课堂上,为基层军官分析邺城城防弱点的讲课声。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邺城方向,死寂中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以及隐约的哭泣声。城头上火把晃动,人影惶惶,充满了末日将至的恐慌。
赵栓柱躺在北地安排的临时窝棚里,听着远处北地大营规律的更鼓声,再对比记忆中邺城内的混乱与绝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推了推身边的父亲:“爹,我想好了,等打完仗,咱不回邺城了。我想……我想报名参加北地的屯田兵或者工兵营!”
赵老汉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又带着一丝欣慰:“好,好……跟着镇北王,有奔头。”
营垒已成,利剑出鞘。北地大军的士气与河北百姓的民望,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却比任何攻城器械都更强大的力量,如同蓄势待发的洪流,即将冲垮邺城那看似坚固、实则早已从内部腐朽的城墙。韩罡的末日,已经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