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邺城厚重的城墙在晨曦中显露出黝黑而压抑的轮廓。然而,今日城头的守军感受到的,却不是往日攻城前的死寂,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来自城下的磅礴压力。
在北地中军大营与邺城城墙之间,那片开阔的、曾被韩罡强行清空以制造缓冲地带的荒地上,北地大军正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精度列阵。
没有喧天的战鼓,没有杂乱的号令。只有各级军官低沉而清晰的口令声,以及成千上万士兵脚步声、甲胄摩擦声汇成的、如同潮水般低沉而肃穆的轰鸣。
首先展开的是陌刀营。
刘莽扛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巨刃,立于阵前,如同铁塔。八百陌刀手(经过补充和轮换)在他身后迅速列出三排横阵。士兵们皆着玄色重甲,面覆恶鬼面具,手中的“破军二代”陌刀长达丈余,狭长的刀身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寒光,如同一片瞬间生长出来的死亡森林。他们沉默伫立,唯有沉重的呼吸透过面具,带起淡淡的白雾,杀气凝如实质。
陌刀营两侧,是重骑兵阵列。
拓跋野端坐于高大的披甲战马之上,面无表情。三千重骑(部分留守,此为前锋精锐)人马俱铠,骑士手持长长的马槊,槊尖斜指苍穹,连同战马覆甲的面帘,组成了一片移动的钢铁城墙。战马似乎也感受到大战将至的兴奋,不时喷着响鼻,蹄子轻刨地面,却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更外围,是数万步卒方阵。刀盾手、长枪兵、弓弩手层次分明,旌旗依制展开,兵甲鲜明,鸦雀无声。整个军阵庞大无比,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感,仿佛不是由血肉之躯组成,而是一台精密、无情且即将启动的杀戮机器。
列阵完毕,李清风并未出现于阵前,唯有代表他王权的大纛在中军高高飘扬。但这无声的威压,反而更令人恐惧。
这时,刘莽向前跨出一步,声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旷野上:
“陌刀营!演武!开始!”
“哈!”八百声怒吼汇成一声,如同平地惊雷!陌刀手们同时挥动陌刀,动作整齐划一,劈、砍、扫、撩!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具破坏力的战场杀招!刀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雪亮的刀光织成一片令人无法逼视的光幕!那沉重的破空声,连城墙上的守军都能清晰地听到。
同时,拓跋野举起马槊。
“重骑!冲锋阵列!”
“轰!”三千重骑同时催动战马,并非真正冲锋,只是以小步幅向前推进了五十步。但那股如山岳推移、无可阻挡的气势,那铁蹄踏地引发的轻微震动,却让城头上许多守军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
“立——定!”拓跋野冷喝。
“唏律律——”战马齐刷刷停步,阵型丝毫不乱,显示出极高的控马技巧和纪律性。
步卒方阵中,弓弩手部队也开始演示。军官令旗挥动,弩手们整齐划一地踏弩上弦,举弩瞄准(对着无人空地)!
“风!风!大风!”伴随着古老而肃杀的战号,一片密集的机括响动,数千支弩箭离弦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钉在了远处预设的草人靶区,瞬间将那些草人撕得粉碎!其射程、密度、威力,让城头见识过北地弩箭厉害的守军更是肝胆俱裂。
李狗儿紧紧攥着手中的长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城下那支如同来自修罗地狱的军队,看着那森严的陌刀,那钢铁洪流般的重骑,那遮天蔽日的箭雨……再对比自己身边面黄肌瘦、眼神惶恐、连武器都拿不稳的同袍,以及身后那座被韩罡折腾得如同鬼蜮的邺城。他心中最后一丝为韩罡卖命的念头,彻底烟消云散。他甚至能听到身边有士兵压抑的哭泣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赵栓柱和一群协助运输的民夫,被允许在安全距离外观摩。他看得热血沸腾,激动地拉扯着父亲的衣袖:“爹!你看!你看!这才是天兵天将!韩罡算个屁!” 赵老汉也看得目眩神迷,喃喃道:“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整个演武过程,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北地大军没有向城墙发射一箭一石,但那种无言的、展示绝对力量和纪律的威慑,却比任何攻城器械都更具冲击力。
演武结束,大军依旧肃立,沉默地望着邺城。那一片冰冷的沉默,比任何叫骂和挑衅都更让人恐惧。
城头上,韩罡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勉强登上城楼。当他看到城下那支军容鼎盛、杀气冲霄的北地军阵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想强装镇定,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身边的将领们,也个个面如死灰,眼神躲闪。
“鸣金,收兵。”中军大旗下,李清风通过千里镜观察着城头的反应,淡淡下令。
清脆的金钲声响起,城下的北地大军闻令而动,如同潮水般,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队形,沉默而迅速地退回了营垒,没有一丝混乱。
城下,只留下扬起的尘土,以及那片被弩箭蹂躏过的、如同刺猬般的草人靶区,还有……刻在每一个邺城守军和百姓心中,那无法磨灭的、关于力量与秩序的恐怖烙印。
北地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一次完美的“武力展示”,便已将恐惧和绝望的种子,深深埋入了邺城守军的心中。攻城之战,其实在此时,胜负已分大半。接下来的,不过是这必然结局的最终执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