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整合半壁江山的成效,在第二个丰收季来临时,达到了一个高潮。曾经饱受战乱和苛政之苦的河北、齐地百姓,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安居乐业”。《摊丁入亩》让他们卸下了沉重的人口税负;官府借贷的粮种和新式农具,让他们看到了田地的潜力;北地严明的法度和相对清廉的吏治,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希望,如同春风下的野草,在北地的大江南北疯狂生长。而这份希望,自然而然地凝聚到了那个带给他们这一切的人——镇北王李清风身上。“小孟尝”的仁德之名,已从茶余饭后的谈资,升华为一种近乎信仰的拥戴。
一种自发的、难以抑制的冲动,开始在民间酝酿。人们不再满足于私下称颂,他们渴望用一种更直接、更响亮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激,来确认他们选择的正确,来……推动那个他们心中早已认定的结局。
几个德高望重的乡老,带着由全镇百姓按了手印的万民书,找到了当地的北地驻军长官。
“将军!请您务必把这呈给王爷!”领头的乡老须发皆白,声音激动,“咱们幽州苦寒,被韩罡盘剥了几十年,人都快活不下去了!是王爷来了,免了咱的税,分了咱的田,还派医官来给咱看病!这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咱们没啥能报答的,就这一片心!咱们……咱们恳请王爷,顺应天命,登临大位,带领咱们过更好的日子!” 万民书上,那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红手印,仿佛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以原齐地投诚士子为核心的新建“临淄学宫”内,数百名士人联名上书。他们的文采更为斐然,引经据典:
“……镇北王殿下,涤荡寰宇,再造山河。仁德布于四海,武功震于八荒。解民于倒悬,置民于衽席。今天命有归,民心所向,岂可固守臣节而违亿兆之望?臣等昧死恳请,殿下当顺天应人,早正大位,以安社稷,以定民心!” 这份代表着知识阶层声音的请愿书,为这场民意浪潮增添了厚重的法理和道义色彩。
甚至连街边的孩童,都在传唱着新编的童谣:
“镇北王,小孟尝,来了不纳粮!
除暴君,安四方,百姓喜洋洋!
真龙出,天下康,快坐金銮殿!”
稚嫩的歌声,传递着最朴素也最真实的民意。
无数的万民书、请愿表、乃至百姓自发供奉的“长生牌位”,如同雪片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镇北城。这股汇聚了农夫、工匠、商贾、士人,乃至孩童的民意洪流,已然形成了不可阻挡的大势。它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煽动或组织,它是新政惠民的必然结果,是人心向背的最直观体现。
北狩行宫内,小天子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席卷一切的浪潮。他看着福伯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请愿文书,听着张阿牛等人兴奋地讲述外面的盛况,心中那片早已种下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想起医棚里那些被救治的百姓,想起镇北城井然有序的街道,想起田间农夫脸上满足的笑容,更想起李清风处理政务时那专注而强大的身影。他越发清晰地认识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需要的不是他这样一个懵懂、甚至有些怯懦的孩子,而是一个像镇北王那样,有能力、有魄力、有仁德去承载亿兆生灵福祉的强者。
他心中那个“救病治人的王爷”的理想,与眼前这“天下归心”的现实,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这一次,他没有再偷偷跑出去,也没有私下找李清风。他做出了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决定。
他命福伯准备好那身属于天子的、略显宽大的冕服(只有在最正式场合才穿),然后,他让张阿牛去传令——他要在镇北城中心,那座刚刚落成的、用于举行盛大典礼的“承天广场”上,公开接见……不,是回应万民的请愿!
消息传出,举城轰动!所有人都预感到,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即将发生。
这一日,天高云淡,风和日丽。承天广场之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来自北地各州郡的代表、镇北城的军民百姓、各国使节(包括南方诸侯派来的探子),将巨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广场四周,北地精锐持戟肃立,军容鼎盛,更添庄严肃穆之气。
广场北端,搭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宣谕台。李清风并未率先出现,他依旧保持着臣子的姿态,与文武重臣肃立于台下一侧。
吉时已到,礼乐奏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宣谕台入口。
只见,一个小小的、穿着玄色冕服的身影,在福伯和几名宫人的陪同下,略显吃力地一步步登上了高台。阳光照在他稚嫩却异常严肃的脸上,那身过于庄重的服饰与他小小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却更凸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注视着台上那个象征着旧日天命的孩子。
小天子站在台中央,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望不到边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炽热的期盼,心中最后一丝紧张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他没有拿任何文稿,用他那尚带稚气,却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被放大、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的声音,开口说道:
“天下的子民们……朕,是你们的天子。”
开场白,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但朕知道,朕……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的语气带着坦诚的愧疚,“朕年幼,不懂治国,不懂安民。在洛阳的时候,朕看着司马太傅他们忙碌,却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上衣,生了病能看得起郎中……”
他的话语朴素至极,却直指核心,让无数百姓感同身受,人群中开始出现低低的啜泣和赞同的嗡嗡声。
“后来,朕来到了北地,来到了镇北城。”小天子的声音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朕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朕看到了镇北王,是怎么治理地方的。朕看到了这里的军队,纪律严明,不扰百姓;朕看到了这里的官吏,好像……好像真的在为大家做事;朕看到了田里的新庄稼,市集上的公平买卖,还有……还有医棚里,那些被救活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李清风,然后转向万千民众,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那石破天惊的宣告:
“朕想了很久很久。朕觉得,皇帝这个位置,太重了,朕……扛不起来。它应该交给一个真正有能力、有仁德、能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的人来坐!”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无比清晰:
“而这个人,就是镇北王,李清风!”
“他扫平了北方的乱局,让你们不再受战乱之苦!他推行了仁政,让你们能够安居乐业!他军纪严明,让你们不再害怕兵灾!他,才是真正应该承奉天命、君临天下的人!”
最后,他做出了那个早已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决定,声音坚定而充满解脱:
“所以,今天,在这里,在你们所有人的见证下——”
“朕,自愿将皇帝之位,禅让于镇北王,李清风!”
“从今日起,他,就是你们新的皇帝!而朕……朕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去学医,可以去救病治人的……普通王爷!”
“万岁!”
“镇北王万岁!”
“新皇万岁!”
短暂的寂静之后,广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天空都掀开!无数人热泪盈眶,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自发地跪伏下去。这不是被迫的跪拜,而是发自内心的拥戴与狂喜!小天子的话,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完成了这顺应天命民心的最后一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禅让”和万民的拥戴,李清风并未立刻接受。他遵循着古老的礼仪,也是最高明的政治智慧,上演了经典的“三辞三让”。
他第一次辞让,登上高台,扶起小天子,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年幼,岂可轻言社稷?臣本北地藩王,受先帝厚恩,匡扶皇室乃分内之责,安敢有非分之想?此议万万不可!”
他的“拒绝”,反而更彰显其“忠义”,让民众更加焦急。
以小天子(坚持己见)、荀岳(代表文武)、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民间老者为代表的请愿队伍,再次恳切上书,陈述“天命已改,民心难违”的道理。
李清风第二次辞让,言辞更加恳切,甚至“泣不成声”,表示宁愿解甲归田,也不愿背负“篡逆”之名。
请愿的浪潮更加汹涌,万民跪求于王府之外,日夜不息。舆论彻底沸腾,“舍镇北王其谁”的呼声成为绝对主流。
最终,在“万民再三恳请”、“天命昭昭”、“幼帝执意禅让”的多重压力下,李清风仿佛被迫无奈,才“不得不”为了“天下苍生”、“社稷安定”,接受了这份“沉重”的托付。
盛大的禅让典礼在承天广场举行。小天子郑重地将象征着皇权的传国玉玺,交到了李清风手中。李清风登基为帝,定国号为“晟”(意为光明、兴盛),改元“启明”,定都镇北城,并升格为北京。同时,尊奉前朝小天子为“仁慧王”,享亲王双俸。
至此,历时数年的乱世,终于在北方率先落下了帷幕。一个以北京为中心,拥有半壁江山,民心归附,军政强大的新朝——“晟”,正式屹立于世。而那位曾经的镇北王,如今的开国雄主,他的目光,已然投向了南方那尚未平定的另外半壁河山。属于“启明”时代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