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吴王府。相较于襄阳的忧惧与长安的算计,此地的气氛更为躁动,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狠厉与不甘。年轻的吴王孙皓,一身戎装,立于王府内巨大的长江水域沙盘前,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蜿蜒的水道,望见北岸那日益迫近的威胁。
“北骑骁锐,天下皆知。”孙皓声音冷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然,我江东有长江天堑,纵使他李清风有百万铁骑,又能奈我何?唯有这万里长江,才是我等立身之本!”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上面代表舰船的小模型微微晃动。
水军都督周彻立刻躬身,语气激昂:“主公所言极是!北人擅马,南人擅舟。只要我江东水师一日称雄江上,北朝便一日难以南下!末将已传令各水寨,加紧操练,新造的‘楼船’、‘蒙冲’、‘斗舰’已陆续下水,士卒们日夜演训,熟悉水战,绝不敢有负主公重托!”
孙皓满意地点点头,但眉头依旧紧锁:“操练不可松懈!传令下去,水军粮饷加倍,但有精熟水性、勇猛敢战者,擢升重赏!此外,沿江烽燧、哨卡,需再加一倍人手,配备强弓硬弩,日夜监视江面,绝不可让北朝细作轻易渗透!”
“末将遵命!”周彻轰然应诺。
然而,仅靠现有水军,孙皓仍觉不足。北朝带来的压力如同巨石压顶,他迫切需要更多的兵员,尤其是……不惧生死、擅长山林与近战的悍卒。他的目光,投向了更南方的广袤之地——那些尚未完全归化的南越部落。
议事堂内,当孙皓提出欲征召南越蛮族为兵时,立刻引起了争议。
老成持重的谋士张旺率先反对,他须发微颤,言辞恳切:“主公,不可啊!南越诸部,性情桀骜,不服王化久矣!昔日虽偶有归附,然叛服无常。强行征召,恐适得其反,引狼入室啊!且其部族散居山林,征调困难,即便招来,亦难统属,军纪堪忧!”
孙皓不耐烦地挥挥手:“张公!此一时彼一时!北朝大军压境,岂能拘泥于常理?南越蛮勇,正可弥补我军步卒之短!至于难统属?”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许以重利,赐其首领官职、盐铁、布帛!若有不服,或征调不力者,便派兵剿灭,以儆效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周彻虽然也觉得此举有些冒险,但见孙皓决心已定,且确实急需兵力,便附和道:“主公,张公所虑亦有理。或可双管齐下,一面遣能言善辩之士,携带厚礼,游说诸部首领,许其自治、通商之权,诱其出兵;一面调集我军精锐,陈兵边境,以示威慑。恩威并施,或可成事。”
孙皓脸色稍霁:“就依周都督之言。此事,便交由你去办!要快!孤要在北朝南下之前,看到一支能用的南越兵!”
数日后,一支由文官和精锐护卫组成的使者队伍,携带着大量的盐巴、铁器、鲜艳的布匹和精美的瓷器,深入了云雾缭绕的南越之地。
在一个名为“黑齿部”的大型部落聚居地,使者见到了该部的首领乌木。乌木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丛林猎手特有的警惕与彪悍。
使者堆起笑容,呈上礼单,转达了吴王孙皓的“善意”:“乌木大头人,我主吴王,久闻黑齿部勇士威名,特遣在下前来,愿与大头人结为盟好。只要贵部能出兵助我主抵御北寇,吴王愿表奏朝廷,封大头人为‘镇南将军’,永镇此地,并开放边境互市,盐铁布帛,优先供应贵部。”
乌木摸着光滑的瓷器,又掂量着沉甸甸的盐块,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精明。他操着生硬的官话:“北边……的皇帝,很厉害?你们,打不过?”
使者脸色一僵,强笑道:“北朝兵多将广,确是不假。但我江东有长江天险,水师无敌!只要我等上下齐心,定能保江南无恙!届时,大头人便是功臣,享不尽的富贵!”
乌木沉默片刻,与身边的几位族老低声商议。他们并不完全相信使者的话,但也知道北朝统一北方后实力大增。对于他们而言,无论是吴王还是北朝皇帝,都是强大的外部势力。帮助吴王,可以获得眼前急需的盐铁等物资,以及一个名义上的官职,但也可能因此得罪更强大的北朝。
最终,乌木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出兵,可以。但要先给盐,给铁,给粮食!还要……允许我们的商人,自由去江东买卖!”
使者心中暗骂这些蛮子贪婪,但想起吴王的命令,只得答应:“好!只要大头人答应出兵,这些条件,都可商议!”
类似的场景,在多个南越部落中上演。有的部落慑于吴军兵威或贪图物资,答应出兵;有的则态度暧昧,虚与委蛇;更有甚者,直接将使者赶走,表示不愿卷入汉人之间的战争。
消息传回建业,孙皓对部分部落的归附感到满意,下令尽快将承诺的物资运去,并开始整编那些陆续到来的、服饰杂乱、言语不通的南越士兵。
长江之畔,新建的水军营寨连绵不绝。高大的楼船如同水上城堡,蒙冲快艇来往如梭,士兵们的喊杀声与操练的号子声震天动地。而在远离主水寨的一些辅助营地里,则聚集着那些新募的南越兵。他们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庞大的战舰和纪律严明的吴军,彼此间用谁也听不懂的土语交流着,与整个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周彻巡视至此,看着那些虽然彪悍却难以约束的南越士兵,眉头微蹙,对副将低声道:“这些人,勇则勇矣,然野性未驯,军纪涣散。驱之临阵,或可收奇效,亦可能一触即溃,反冲乱我军阵型。需派得力军官严加管束,更要……防其临阵倒戈。”
副将点头:“都督放心,末将已挑选了一批悍卒担任监军。”
孙皓站在王府高台,远眺江上操练的盛大场面,心中稍安。他自觉已做了充分准备,水军精锐,又得南越蛮兵助阵,凭借长江天险,足以与北朝周旋。然而,他并未意识到,强行征召异族、内部士族离心、以及与盟友间的深刻裂痕,早已为他这看似坚固的防线,埋下了致命的隐患。江北那位雄主的目光,早已越过滔滔江水,落在了他这看似铁桶般的江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