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第一贪渎枉法案”的最终判决,以最残酷、最直观的方式,昭示于天下。
帝都几座主要的城门楼子上,一夜之间,多出了一排排用石灰仔细腌过、却依旧掩盖不住狰狞面容的首级。从曾经高高在上的三品京兆尹,到那些平日里在街面上作威作福的胥吏班头、恶霸头子,六十七颗官员头颅,三百四十六颗胥吏恶霸的头颅,密密麻麻,高低错落,如同悬挂的累累果实,在春寒料峭的风中微微晃动。
阳光照射下,那些灰败扭曲的面孔,圆睁的、失去神采的眼睛,无不诉说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浓烈的血腥气和石灰的刺鼻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城门内外。
这恐怖的一幕,带来的效果是立竿见影且两极分化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初时的惊吓过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快意和振奋!
“杀得好!杀得好啊!”一个曾经被疤脸刘逼得差点家破人亡的老汉,跪在城门外,老泪纵横,连连叩头,“陛下圣明!这些天杀的畜生,终于遭报应了!”
“看!那个就是欺行霸市的孙衙役!还有那个是放印子钱逼死人的王扒皮!呸!活该!”人群指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议论纷纷,唾骂不止。
“陛下这是真为咱老百姓做主啊!”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勾栏院如何神勇,陛下如何明察秋毫,引得满堂喝彩。百姓们拍手称快,觉得压在心口的恶气终于出了,对那位深居宫中的启明皇帝,敬畏之中更添了无数爱戴。帝都的市井之间,风气为之一清,往日里嚣张跋扈的胥吏恶霸几乎绝迹。
然而,与市井的欢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堂与权贵圈子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慌。
每日上朝、下朝,文武百官都必须经过那悬挂着同僚头颅的城门。没有人敢抬头细看,每个人都低着头,加快脚步,仿佛那一道道空洞的目光正在背后注视着他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回到家中,亦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反复检视自身和家族,是否有任何可能被勾栏院盯上的把柄。整个官僚体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战兢兢的低气压中。
而受到冲击最直接、最剧烈的,莫过于剩余的六大皇商。
洛阳常氏(粮)、苏杭赵氏(布)、河西李氏(马)、福建陈氏(茶)、亳州华氏(药)、明州郑氏(船),这六家的主事人或其在京城的代表,在沈万金和郭氏被抄家灭族的消息传来后,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太清楚了,商人之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干净?互相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勾连和“默契”。
终于,在巨大的恐惧驱使下,六家的核心人物,秘密齐聚在了河西李氏在京城的一处极其隐秘的别院密室内。
密室门窗紧闭,灯火昏暗,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面色惨白的脸。往日的富态雍容早已不见,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恐。
“完了……全完了……”福建陈氏的陈老板声音发颤,手里的茶杯抖得厉害,“沈家和郭家……说没就没了!那可是盐铁啊!国之命脉!陛下说砍就砍,眼睛都不眨一下!”
“谁说不是呢!”苏杭赵氏的赵员外擦着额头的冷汗,“七千多万两白银啊!还有那么多脑袋挂在城墙上……这,这简直是……太吓人了!”
压抑的恐惧在沉默中发酵。突然,亳州华氏的华掌柜,一个平日里有些激进的中年人,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布满血丝,压低声音嘶吼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不如我们……”
他话未说完,但那股狠厉的眼神,分明透露出“反了”的意思!
“闭嘴!”年纪最长、掌管粮业的洛阳常氏常老爷子猛地一声低喝,须发皆张,死死瞪着华掌柜,“你想死,别拖着我们全族陪葬!脑子不清醒了么?!”
河西李氏的李家主也厉声道:“华老三!你看清楚城门口那些人头了吗?啊?!陛下连京兆尹都敢夷三族,会在乎多挂我们这几颗商贾的人头吗?!造反?拿什么反?我们是有私兵还是能调动大军?陛下麾下陷阵营、安北军是摆设吗?!”
明州郑氏的郑老板常年跑海,见识广博,此刻相对冷静一些,但声音也带着后怕:“华兄,慎言!陛下是何等人物?那是从北地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铁血帝王!他的心思,各位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要的,是听话的商人,是能帮他稳定民生、充实国库的皇商,而不是趴在帝国身上吸血、甚至可能心怀叵测的蠹虫!沈、郭二人,是触碰了底线!逼良为娼、勾结叛逆、动摇国本!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我们呢?”郑老板反问,“我们哪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手上完全干净?没有一点小龌龊?但陛下为什么没动我们?”
他自问自答:“因为我们现在还没碰到那条线!陛下这是在给我们机会,也是在……警告我们!”
常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沉声道:“郑老板说得对。陛下这是在划下道来。现在,不是我们想着怎么保住全部家财的时候,是想着怎么……破财消灾,保住脑袋和家族的时候!”
“捐款!”常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态度,一个让陛下满意的态度!用我们的家财,来换取陛下的……宽宥,和未来的安稳。”
提到捐款,密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这等于是在他们身上割肉。
“捐……捐多少?”赵员外声音干涩地问。
有人试探着说:“三……三成家财?这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立刻有人反驳:“三成?你打发叫花子呢?沈、郭两家可是被抄了个精光!陛下看得上你这三瓜两枣?我看,至少五成!”
“五成?!”有人惊呼,肉痛不已。
华掌柜似乎也从刚才的冲动中冷静下来,咬着牙,脸上闪过一丝狠色:“五成恐怕都不够!要做,就做到底!七成!我们六家,一起捐出七成家财,支援朝廷!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让陛下记住我们的‘忠心’!”
“七成?!”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他们积攒了几代人的财富,瞬间缩水大半!不少人脸上露出极度挣扎和不舍的神色。
密室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和沉默的权衡。最终,在常老爷子和郑老板的力主下,在城门口那数百颗人头无声的威慑下,理智(或者说恐惧)压倒了贪婪。
“罢了……罢了……”常老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无力地挥挥手,“七成就七成吧……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能保住家族传承,留下三成根基,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若是惹得陛下震怒,那才是真正的鸡犬不留,万事皆空啊!”
“同意……”
“就这么办吧……”
其余几人,纵然心中滴血,也只能脸色灰败地点头同意。他们是真的被李清风那毫不留情、铁血酷烈的手段震慑住了。这位启明皇帝,用一场血腥到极致的清洗,清晰地告诉了他们,在这大晟王朝,权力的游戏规则,由他而定!商人,可以富,但绝不能妄图以财帛动摇国本!违者,唯有死路一条!
一场由六大皇商联合发起,旨在“报效朝廷、恭贺圣安”的巨额捐输行动,就在这弥漫着恐惧与无奈的密室里,悄然定了下来。而这,正是李清风那悬挂于城门的人头,所希望达到的效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