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权力平稳交接,周彻被委以重任的消息传开,世人皆惊叹于北地新皇的魄力与手段。然而,很少有人去深思,为何身为江东水师支柱的周彻,会如此坚定地选择劝说孙家投诚?这背后,并非一时的冲动或背叛,而是一位宿将对战争本质的清醒认知,以及对北方那个新兴帝国力量的深刻忌惮。
时间回溯到数月之前,北地“启明第一案”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南方联军檄文已传遍天下之时。建业,吴侯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孙皓年轻却因过度享乐而显得有些虚浮的脸,以及周彻那张饱经风霜、刻满风霜的坚毅面孔。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争执后的沉寂。
“周都督,你一再劝说本王向北地屈膝,究竟是何居心?”孙皓的声音带着不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我江东带甲十万,水师纵横长江,更有长江天险可守!岂能不战而降?若如此,他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父兄?”
周彻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最后摊牌的时刻。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开始陈述他观察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主公,非是周彻惧战,实乃此战……毫无胜算!”
他走到墙上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
“主公可知,北地新皇李清风,起于微末,却能在短短数年内统一混乱的北地,靠的是什么?不仅仅是陷阵营之勇、安北军之悍,更是其层出不穷的新式军械与超越时代的战法!”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孙皓:“臣派往北地的细作,拼死传回零星信息。北军已大量装备一种名为 ‘破军’ 的二代横刀,锋锐无比,远非我军环首刀可比;其铠甲更加坚固轻便;更有传闻,其军中已开始试用一种名为 ‘没良心炮’ 的恐怖武器,可将十斤重的火药包抛射数百步,摧城拔寨,如同儿戏!”
孙皓脸色微变,但仍强自镇定:“哼,奇技淫巧罢了!我江东水师楼船高大,岂是区区火药可破?”
周彻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沉重:“若只是在陆上,或许还可依仗长江天险。但主公,北地如今正在津门港倾力打造海军!其舰船设计,据闻远超我等想象!一旦其海军成型,自海上而来,迂回包抄,我长江天险,便形同虚设!”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更重要的是,主公,您可曾细想那李清风治国用兵之格局?其改革军制,设立三省六部,整合盐铁,推广新农具、蜂窝煤……此等手段,岂是只想偏安一隅之君所能为?其志在混一四海!其麾下文武,如荀岳、钱广、墨衡、影十三之辈,皆乃不世出之才,甘为其驱策!反观我联军,楚王猜忌,秦王骄横,各怀异志,如何能敌?”
“与之抗衡,非是为江东争一份基业,而是……螳臂当车,徒使江东六郡百姓,生灵涂炭,为我等殉葬耳!”
周彻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凉却无比现实的穿透力:“主公,北皇铁血,对贪腐蠹虫、对反抗势力,从不留情。沈、郭二族之下场,城门口悬挂之人头,便是明证!若待其王师南下,以雷霆之势破我水寨,踏平建业……届时,孙氏宗庙能否保全?江东子弟要枉死多少?”
孙皓被这一连串犀利而现实的分析击垮了,他颓然坐倒在椅中,脸上血色尽褪。周彻描绘的图景,与他身边那些只会歌功颂德、空谈气节的谋士所言,截然不同,却更加冰冷,更加真实。
“……可是,就算投诚,北皇就能容我?”孙皓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这便是臣要说的最后一点,”周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北皇虽铁血,却并非滥杀之人。其对仁慧王(前朝小天子)便可看出,并非不能容人。只要主公主动献土归附,免去刀兵之灾,以其欲开创盛世、收揽人心之需,必会善待主公,以安江东民心。此乃……以一时之屈,换孙氏血脉存续,换江东安宁之策!”
最终,在周彻这番基于绝对实力对比、冷酷现实分析和一丝对未来期盼的苦劝之下,孙皓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才有了后来孙静秘密北上的投诚之举。
……
与此同时,北地帝都。
被册封为“仁慧郡王”、一心扑在医学上的前朝小天子,正在太医院的书库内翻阅着一本新到的《本草图鉴》。当他从内侍小心翼翼的禀报中,听闻江东孙氏归附,孙皓亦被封为“仁慧郡王”、即将举族迁来帝都的消息时,他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清秀稚嫩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早已注定的……落寞。
又一个“仁慧郡王”。
他放下书卷,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他已许久未曾踏足的天空。曾经,他也身披龙袍,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之上,虽然如同傀儡。如今,他放下了,找到了自己真正喜爱的医道,日子平静而充实。
可是,当听到又一个曾经的“诸侯”,和他一样,被剥夺了权柄,被赐予了同样的封号,即将被安置在这座巨大的皇城某个角落时,一种物伤其类的孤寂感,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他知道那位皇叔(他私下里仍如此称呼李清风)雄才大略,手段非凡。江东归附,免于战火,是好事。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唯一特殊的那个“前朝印记”了。这偌大的皇宫,将会多一个和他一样,顶着“仁慧”封号,却与过去彻底割裂的“闲王”。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丝落寞压下,重新走回书案前,再次拿起了那本《本草图鉴》。至少,在这里,在医药的世界里,他是自由的,是可以追寻自己价值的。至于这天下的风云变幻,王朝的更迭兴替,就交给那位如烈日般耀眼的皇叔去吧。
他低下头,继续沉浸在草药的芬芳与知识海洋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这个“仁慧郡王”,再无干系。只是那偶尔停顿的笔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缕难以完全抚平的、属于前朝末代君主的淡淡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