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震撼并非个例。紧随其后,糜家、顾家、虞家等江南巨族的船队也陆续抵达津门港。每一家登岸时的反应,几乎都与陆家如出一辙——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的审视,以及最终化为的一声声复杂的长叹。
“这……这真是北地?”顾家那位向来矜持的族老,望着那高耸的船坞和轰鸣的工坊,失态地喃喃自语,手中的玉扇差点跌落。
糜永昌则是双目放光,作为商人,他更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蕴含的无限商机:“如此港口,如此工坊!若能在此立足,何愁家族不兴?!”
然而,津门港的震撼,仅仅只是个开始。
陆家众人收拾好行装,登上了早已安排好的、由朝廷提供的四轮马车(这也是新式工坊的产物,减震效果远胜他们以往乘坐的任何车辆),沿着宽阔平坦得令人咋舌的“津京官道”,向着帝都方向迤逦而行。
马车行驶平稳迅速,陆承渊透过车窗,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官道以灰白色的“水泥”(他们后来才得知此物名称)铺就,宽阔可容八骑并行,车马如流,却井然有序。道旁每隔十里便设有驿站,不仅提供换马、食宿,更有身着统一服饰的驿卒巡逻,治安极佳。
“爷爷,您看那边!”陆嫣儿忽然指着窗外远处。
只见一片广袤的田野上,并非完全依靠人力耕作。几架造型奇特的铁制器具,由骡马牵引,正在田垄间高效地翻垦土地。有老农坐在田埂上,乐呵呵地抽着旱烟,看着那器械劳作。
“那是……新式犁具?”陆明远眼神一凝,“竟能如此省力高效?”
车队在驿站稍作休整时,陆承渊忍不住与驿丞攀谈起来。那驿丞虽是小吏,却神色从容,言语清晰,对答间透着一股自信。
“老丈是南方来的吧?”驿丞笑着招呼,“尝尝我们这的茶水,用的是北地自产的‘炒青’,虽不如江南名茶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陆承渊接过粗瓷碗,品了一口,滋味确实醇厚。他试探着问:“此地赋税……可还繁重?胥吏可还……扰民?”
那驿丞闻言,脸上露出自豪之色:“老丈放心!自陛下登基,北地赋税明晰,去岁更是全免!如今只有农税与部分商税,皆有定数,谁敢乱收?至于胥吏?”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用大白话写的《官吏守则》和旁边一个设有投信口的“民情箱”,“有监察司和勾栏院的大人们盯着呢!谁敢伸手,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陆承渊与陆明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吏治清明至此,远超他们想象!
继续前行,沿途经过几个规模不小的村镇。只见村舍俨然,多为砖石结构,不少屋顶还竖着小小的蜂窝煤炉烟囱。村口往往设有“社学”,传来孩童琅琅的读书声。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在一些村镇的中心空地上,竟树立着巨大的玻璃告示栏,上面贴着朝廷的政令、农事指导,甚至还有简单的北地拼音字母表,供百姓学习!
“教化……竟已深入乡野至此?”陆承渊抚须惊叹,“陛下这是要开启民智啊!”
陆嫣儿更是被一幕深深触动:在一个小镇的市集上,她看到几个穿着干净、面色红润的年轻女子,正从容地与商贩讨价还价,挑选着布匹和针线,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江南闺阁女子少有的爽利与自信。
“这里的女子……似乎活得……更自在些。”她低声对弟弟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与思索。
途中,他们还遇到了几支庞大的车队。有的满载着黑亮的煤炭,从北方而来;有的则装载着晶莹的玻璃器皿、成箱的香皂、或是用稻草仔细包裹的“六粮液”酒坛,向南而去。商业之繁荣,物流之顺畅,令人叹为观止。
“明远,你看出来了吗?”陆承渊语气凝重,“北地绝非仅仅依靠武力。其内部已然形成了一套高效运转的体系——农业有新器,工坊有新技,商业有通道,吏治有监察,教化有下沉……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江南……输得不冤!”
陆明远深深点头,他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这片土地孕育的,是一个真正的新生王朝,其活力与潜力,远超暮气沉沉的旧有格局。
越靠近帝都,周围的景象越发繁华。当那巍峨、雄壮、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与琉璃光泽的帝都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陆家车队都沸腾了!
那不再是他们记忆中前朝那座虽然宏大却略显陈旧的皇城,而是一座仿佛从未来拔地而起的钢铁与琉璃之城!高大的城墙似乎经过了加固和改造,隐约可见新型防御工事的痕迹;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秩序井然;远远望去,城内竟有数座高耸的钟楼,以及……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正在建造中的巨大框架结构(或许是未来的大型建筑或设施)。
“京都……这便是未来的京都吗?”陆嫣儿望着那前所未见的城市轮廓,美眸中异彩连连,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陆承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路的见闻,如同洪流,彻底冲刷掉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旧时代的烙印。他转身,对着所有陆氏族人,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
“诸位!都看到了吗?这便是我们陆家新的起点!收起江南的旧梦,忘记过去的荣光!从今日起,我们的根,要扎进这片充满生机与力量的土地!我们的魂,要融入这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
“随老夫入京!去迎接我陆家,真正的——新生!”
车队缓缓驶向那如同巨兽匍匐般的京都城门。每一个陆家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一丝踏入未知领域的紧张与激动。他们知道,门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由那位启明皇帝亲手塑造的、充满挑战与机遇的崭新时代。而他们,已然成为了这时代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