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御书房的门在荀岳、钱广等人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属于臣属的气息也被隔绝在外。殿内重新恢复了帝王的绝对静谧,只有角落兽耳香炉中逸出的青烟,袅袅盘旋,映衬着李清风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独自踱步到巨大的窗前,目光穿透琉璃,望向南方那片即将被战火与算计席卷的土地。方才在臣子面前展露的“犁庭扫穴”之策,已然足够冷酷决绝,足以让荀岳那样的老臣都感到心悸。但唯有他自己知道,在那深不见底的心湖之下,还潜藏着更为幽暗、甚至不能为任何心腹所知的念头。
一个更加简单、更加直接、也更加……丑陋的想法,曾如同毒蛇般缠绕过他的思绪。
何必费心借二王之手?何必顾忌那层遮羞布?不如……自己暗中蓄养一支绝对忠诚、见不得光的“幽灵”。他们不必穿着大晟的军服,只需扮作流匪、马帮,或者干脆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哪里有盘根错节的世家,哪里有不听招呼的豪强,他们的铁蹄与利刃就指向哪里。
抢!抢光他们的浮财,烧掉他们的粮仓,摧毁他们的坞堡!
杀!杀掉几个冥顽不灵、试图组织抵抗的族长耆老,用最血腥的手段震慑其余!
然后,在他们制造的废墟与恐慌之上,再由打着“王师”旗号的地方官府“姗姗来迟”,从容不迫地收拾残局,分发那本就是抢自世家的粮食“安抚”流民,丈量那已无人敢争的土地“收归”国有。百姓在惊惧与获救的复杂情绪中,只会对朝廷感恩戴德;而幸存的世家,则在无边的恐惧中瑟瑟发抖,彻底失去与皇权对抗的勇气。
这法子,多快!多狠!多彻底!
李清风甚至能想象出那副场景,鲜血染红田垄,火焰照亮夜空,而秩序的“光辉”紧随其后,将一切反抗的苗头连同旧的根基一同碾碎。
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在他嘴角一闪而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他在心中对自己低语。
此法太过酷烈,太过伤民。战火一旦不受控制地蔓延,尤其是由伪装者故意引发的混乱,最终承受最深重苦难的,永远是那些最底层的佃农、工匠、小商人。他们或许会在初期得到一点“安抚粮”,但失去的秩序、被破坏的生产、以及乱兵(哪怕是伪装的)过境时真实的烧杀掳掠,所造成的创伤需要多年才能恢复。这与他要打造的“盛世”背道而驰。
而且,纸终究包不住火。如此大规模、有组织的“匪患”,不可能永远瞒过天下人。一旦事情败露,他这皇帝将威信扫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一个比暴君更不堪的、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他可以用铁血手段征服敌人,但不能用这种自毁长城的方式玷污他亲手建立的“大晟”法统。
“罢了……”他最终摇了摇头,将那诱人而危险的念头彻底驱散。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已恢复了一片清明与冷澈。
何必行此险招?如今的自己,军政大权在握,新军锐不可当,勾栏院监察天下,秘书处运转高效,更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作为底气。哪里有问题,就用堂堂正正之师去碾压,用无可挑剔的新政去瓦解,用无孔不入的监察去威慑!
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对百姓,减免赋税,推行仁政,让他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发自内心地感恩戴德,这江山才能真正稳固。此番南方之战后,被兵祸波及的地区,正好可以大肆减免税赋,发放种子耕牛,兴修水利道路,让百姓清晰地看到,跟着大晟,跟着他李清风,才有好日子过。这便是“恩”。
对世家,对任何潜在的反对力量,就用“犁庭扫穴”展示出的铁血手腕,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任何试图挑战皇权、阻碍统一和改革的行为,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便是“威”。
一手握着糖饴,一手握着钢刀。
让百姓感恩,让世家知威。
如此,这天下,才能真正被他牢牢拿捏在掌心,按照他的意志,塑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想通了这一切,李清风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他转身,不再看那南方的夜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案头堆积的、关于新式学堂筹建与番薯推广计划的奏章。
破坏之后,更重要的是建设。流血的夜晚终将过去,而一个崭新的黎明,必须在他手中,如期而至。他走到案前,提起了朱笔,开始批阅那些关乎未来的文书。烛光下,他的侧影坚定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些幽暗的念头,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