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晟南征主力如同钢铁磨盘般稳步向前推进,双方军队尚未正式接阵,前线的天空却已被另一种更加频繁、更加血腥的阴云所笼罩——斥候战。
这几乎是每一场大规模战役前必然上演的序幕,双方最敏锐的触角在广阔的中间地带反复碰撞、试探、厮杀,争夺着情报与视野的主动权。起初,无论是襄阳的楚王刘标,还是关中的秦王马铮,对此都习以为常。斥候间的遭遇、小规模冲突、互有伤亡,本就是战争常态。他们甚至为自己的斥候在某些局部占到便宜而沾沾自喜,认为大晟军也不过如此。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无声的、却越来越令人心悸的恐慌,开始在两王的军帐中弥漫开来。
先是前线负责哨探的将领们感到不对劲。派出去的斥候小队,返回的比例越来越低,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起初还以为是遇到了大晟军的大股游骑,或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对方的侦骑主力。但随着失踪小队数量的累计,以及少数侥幸逃回、却多半带伤、神情惊惶的斥候带回来的破碎信息,一个可怕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不是遭遇战,是碾压性的猎杀。
“大人!我们……我们刚过黑风坳,就被盯上了!他们人不多,大概也就十来个,可那马快得邪乎!追上来的时候,队形变都没变,直接就冲阵!领头的那个简直不是人,一刀就劈了咱们队正!后面的人配合得太好了,我们根本挡不住……”一名丢了一只耳朵、脸上带着深刻刀疤的楚军斥候幸存者,跪在将领面前,声音颤抖地描述着那场短暂的噩梦。
秦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更令人胆寒:“……他们用的箭又准又狠,隔着一百多步就能射穿皮甲!弓弦声都不一样,更响,更脆!还有他们的刀,咱们的刀跟他们对砍,没几下就卷刃甚至崩口!他们好像总能先发现我们,我们还没看到人影,他们的箭就到了……”
更让两王麾下将领们头皮发麻的是战损对比。他们精心挑选、训练了数月甚至数年的精锐斥候,带着最好的马匹和装备派出去,往往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偶尔有交战发生,几乎都是一边倒的屠杀,大晟斥候的伤亡微乎其微。而反观对方,那些神出鬼没的大晟“夜不收”,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开始频繁袭扰运输队、攻击外围哨卡,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放血。
“这个月,我们已经损失了超过十五支完整的斥候小队,还有不下三十名零散侦骑……”楚军负责前哨的裨将军,硬着头皮向刘标禀报,声音干涩,“能确认被击杀的大晟斥候,不超过……十个。”
“十个?!”刘标猛地从地图前转过身,脸色铁青,“我们损失了至少一百五十名最好的斥候,就换来他们十个?!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裨将军冷汗涔涔,噗通跪下:“大王明鉴!末将不敢妄言!实在是对面……太邪门了!他们的斥候,装备之精良,骑术之精湛,配合之默契,绝非寻常!而且……他们似乎根本不在乎损耗,活动极其频繁,见之必战,战之必胜……”
不在乎损耗?刘标和一旁同样收到类似噩耗的秦王使者,心中同时一沉。
他们太清楚培养一名合格斥候需要付出什么了。百里挑一的体格和胆识,经年累月的严苛训练(骑术、箭术、格斗、侦察、生存),最好的战马(往往一人双马是标配),精良的装备(刀、弓、甲、侦察用具)……粗略算下来,培养一名精锐斥候所耗费的时间和财力,至少是普通步兵的三到五倍!这还不算战马这种重要的战略资源。
每一名斥候的损失,都不仅仅是损失一个士兵,更是损失了一笔巨大的投入和一份宝贵的情报获取能力。
而现在,大晟的斥候,正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效率,如同冰冷的磨盘,一点点将他们的“眼睛”和“耳朵”碾碎、消耗。
“难道……大晟真的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刘标挥退裨将,独自站在地图前,望着北方,第一次对自己“五十万大军”的底气产生了动摇。这种在战场最外围、最基础的侦察与反侦察层面的绝对劣势,所透露出的信息,远比一两次城池攻防的胜负更令人恐惧。它意味着双方在国力、技术、军队素养上的差距,可能已经形成了一道令人绝望的鸿沟。
秦王马铮在收到更加惨烈的损失报告后,更是连续几日阴沉着脸。他帐下最倚重的一名老斥候都尉,在亲自带队侦查时遭遇不测,只逃回来一个精神几乎崩溃的士兵,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们……他们好像早就知道我们在那里……我们刚进山谷,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箭……都尉他……被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一刀连人带马都劈开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从最前沿的斥候营,悄悄向着两王军队的核心蔓延。那些关于大晟斥候刀利甲坚、马快人悍、配合如鬼神的传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玄,无形中消磨着普通士卒的斗志。
而这一切,对于大晟南征军而言,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战场清扫程序。宇文肱每日接到斥候营报上来的战果,只是淡淡点头,吩咐下去:“保持压力,继续扩大活动范围,压缩敌军视野。注意轮换休整,不得轻敌。”仿佛那不断攀升的敌方斥候伤亡数字,只是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真正的钢铁洪流尚未正式撞击,但前哨战的腥风血雨,已经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定下了残酷而清晰的基调。大晟的强势,不仅在于明面上的军阵与刀锋,更在于这种渗透到每一个作战环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