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步伐如同上了发条的齿轮,冷酷而持续地向前滚动。在主力军团尚未正式接阵的广袤前沿地带,无形的较量早已白热化。斥候的猎杀与反猎杀,小股部队的渗透与袭扰,情报的窃取与散布……这片被战火阴云笼罩的土地,每一刻都在上演着血腥而精密的博弈。而这段时间,正是检验双方军队真正素养与意志的试金石。
大晟军这边,一切如同精密的机器在运转。宇文肱稳坐中军,通过高效的情报网络和秘书处整理汇总的简报,对战局了如指掌。新军的纪律严明,士气依旧高昂。后方钱广统筹的补给线如同永不枯竭的大动脉,将粮秣、军械、药品源源不断输送上来。将士们吃饱穿暖,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对即将到来的大战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一种“早打早结束,早立功受赏”的迫切感。偶尔有小规模接触战,战报传回,也多是斩获颇丰,己方损失轻微,更加强了这种无敌的信念。
然而,在南方二王的阵营中,气氛却截然不同。大晟军那无孔不入、高效狠辣的斥候猎杀,以及种种关于北军装备、训练、待遇的传言(其中不少被刻意夸大),如同慢性毒药,悄然侵蚀着这支临时拼凑、本就成分复杂的大军的士气。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逃兵。
逃兵在任何时代、任何军队中都难以完全杜绝,尤其是在大战将至、生死未卜的压力下。但在楚王刘标和秦王马铮的联军中,近来的逃兵现象,却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惊的态势。
以往,逃兵多是零星的、偷偷摸摸的,多半是强征来的民夫或家中独子,趁夜溜走。军官们虽恼怒,但尚在可控范围内,抓回来杀一儆百也能震慑一时。
可现在,情况变了。
逃兵开始成规模出现,有时甚至是整什、整伍(十人、五人小队)的消失。他们不再仅仅是无足轻重的民夫,开始出现受过一些训练、装备相对齐全的普通步兵,甚至……有低级军官卷入其中!
逃跑的方式也更加大胆。不再是单纯的夜间潜逃,有的甚至在白天行军途中,借口解手或探路,便一去不回。更有甚者,一些小股部队在执行外围警戒或运输任务时,直接掉头投向最近的、有大晟军活动的区域,或是干脆钻进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报——!大王,昨夜又有三处营寨报告逃兵,共计失踪四十七人!其中包含一名什长,两名伍长!失踪者带走了部分口粮和武器!”
“报——!大王,负责押送一批箭矢前往前线的辅兵队,一行三十人,连人带车,全部失踪!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疑似……主动离去!”
类似的报告,几乎每天都会摆到刘标和马铮的案头。起初他们还能强作镇定,以严刑峻法弹压,当众处决了几批抓回来的逃兵,悬首示众。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恐惧似乎压不住那日益蔓延的绝望和离心力。杀得越狠,底层的暗流似乎涌动得越剧烈。关于大晟军如何强大、如何善待俘虏(尽管多半是谣言)、此战必败的窃窃私语,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滋生。
压力,终于让这两位原本就各怀心思、迫于形势才联合的“盟友”,不得不再次坐到一起。
地点选在联军中线位置,一座临时搭建、戒备森严的大帐内。楚王刘标面色阴沉,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连日焦虑,夜不能寐。秦王马铮相对沉稳一些,但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无意识敲击桌案的手指,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帐内只有他们二人以及各自最信任的一名谋士(刘标这边是彭宇,马铮这边是李斯),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马兄,逃兵之事,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军心溃散,不必等北军来攻,我等便不战自溃了!”刘标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本王连日斩杀逃卒逾百,悬首营门,竟似毫无作用!这些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徒!”
马铮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却又放下,叹了口气:“刘兄,斩杀震慑,乃治标不治本。逃兵增多,根子在于……军心已乱,怯战畏敌。北军势大,传言纷纷,士卒皆有耳目,岂能无感?”
“那依马兄之见,该当如何?”刘标盯着马铮,“难道就坐视军士逃亡,实力日削?”
马铮的谋士李斯此时轻咳一声,开口道:“二位大王,当下之局,光靠严刑峻法已难奏效。需双管齐下。其一,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取得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小胜!用以提振士气,打破北军不可战胜之谣言。可精选锐卒,设伏击其斥候或小股前锋,务必求胜,并大肆宣扬。”
刘标闻言,冷哼一声:“说得轻巧!北军斥候何等难缠?设伏?怕是反被其噬!”
彭宇也皱眉道:“李兄所言虽有道理,但北军狡诈,小胜难求,若再败,则士气更低落。”
李斯不慌不忙,继续道:“其二,便是要重赏!重赏勇夫,厚恤伤亡。将粮饷足额、甚至超额发放,承诺战后按功行赏,田地、银钱、爵位,皆可许之!让士卒看到希望,而非只有战死或逃亡两条路。同时,需严格控制军中言论,散布北军残暴、一旦战败必遭屠戮之消息,激其死战之心。”
马铮点了点头:“李斯所言,正是本王所想。需恩威并施。严惩逃亡者不辍,但同时,要让我军士卒知道,奋勇作战,必有厚报!刘兄,你我既已联手,这赏赐的银钱粮秣,也需共同承担,以示决心。”
刘标脸色变幻,他何尝不知这些道理?但拿出真金白银和土地来赏赐这些不知能否靠得住的士卒,让他肉痛不已。更何况,联合出兵以来,他的荆州兵损失(尤其是斥候)似乎比马铮的关中兵更重,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怨气。
“赏赐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不能让北军再如此肆无忌惮地窥探、袭扰!”刘标避开了赏赐的话题,转而指向军事,“马兄,不如你我各调一部精锐,前出三十里,构筑一道坚固的前哨防线,压缩北军活动空间,也可庇护粮道,如何?”
马铮眼中精光一闪,知道刘标在转移话题,但也明白军事上的协同确实紧迫。他沉吟片刻:“可。但兵力不宜过多,以免被北军主力趁机突破。需互为犄角,及时呼应。”
一番算不上多么推心置腹、甚至隐有算计的商议后,两人总算达成了表面上的共识:继续严厉镇压逃兵,同时筹划一次有限的反击以求小胜,并加强前沿防御。
然而,当他们各自回到本军大营,看着那些士兵眼中难以完全掩饰的茫然、恐惧与疏离时,心中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他们制定的策略,或许能暂时延缓溃散的进程,但却无法根除那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的失败主义情绪。
大晟还未正式亮出它的铁拳,仅仅凭借前期的压迫和无形的影响力,便已让南方二王的联军,从最基层的士兵开始,出现了瓦解的迹象。这场战争的天平,早在第一声号角吹响之前,似乎就已经倾斜得难以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