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日益溃散的军心和不断流血的前沿,楚王刘标与秦王马铮在短暂的、充满猜忌的商议后,终于拿出了他们自认为能挽狂澜于既倒的狠辣手段。
狠辣镇压,以血固防!
逃兵的处罚被提升到了令人胆寒的极致。不再仅仅是斩杀逃兵本人,而是广泛实行残酷的连坐法!一伍逃亡,全伍皆斩!一什逃亡,什长及邻伍连坐!甚至,在几起规模较大的逃亡事件发生后,负责该区域的百夫长、乃至千夫长都被以“御下不严、动摇军心”的罪名当众处决,首级传示各营。督战队被大大加强,日夜巡视营盘,眼神如同鹰隼,任何交头接耳、神情异样者都可能被立刻盘查甚至逮捕。夜间营寨外围不仅增设明暗哨卡,更布下了大量简易的警铃、陷阱,与其说是防敌军渗透,不如说更像防止自己人逃跑的囚笼。
血腥的气息弥漫在联军大营上空,恐惧暂时压过了逃离的冲动。士兵们噤若寒蝉,彼此间充满了猜疑,生怕被身边的人连累。军官们也绷紧了神经,用更严厉的呵斥和更频繁的巡查来表现自己的“忠诚”与“尽责”。
竭尽疯狂,以利诱之!
在挥舞屠刀的同时,刘标和马铮也深知,光靠恐惧无法让人真正卖命。他们咬牙打开了本就不甚充裕的府库,搬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赏格,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斩北军斥候一首,赏银五十两!斩北军普通士卒一首,赏银二十两!斩北军队正以上军官,赏银百两,田十亩!”
“凡临阵先登、破敌营寨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良田百亩!”
“若有能阵斩或生擒北军大将宇文肱、刘莽、拓跋野、赵平者,封万户侯,赏金万两,与国同休!”
这些赏格被抄录成文,由识字的军官反复在各营宣读,辅以成箱的白银在营中展示(尽管很多可能是临时充数的),极力营造出一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富贵险中求”的氛围。刘标和马铮甚至亲自到几个主力营中,声情并茂地演说,许诺战胜之后,江南、关中的土地财富将与将士们共享,描绘出一幅战胜后封妻荫子、荣华富贵的虚幻蓝图。
在血腥镇压与巨额悬赏的双重刺激下,联军低迷的士气竟真的被强行扭曲、凝聚出一种畸形的亢奋。基层士卒在恐惧与贪婪的夹缝中,暂时忘却了对北军强悍的畏惧,被一种“拼死一搏,或许能博个前程”的赌徒心态所支配。军官们则看到了加官进爵的捷径,摩拳擦掌,求战心切。
联军上下,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急于求战的气息。刘标和马铮也认为时机已到,军心“可用”,遂调集精锐,整顿兵马,准备寻机与大晟军主力进行一场决战,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扭转颓势!
然而,当他们满怀决死之心,将侦察的重点放在寻找大晟主力兵团、精心选择预设战场、反复推演决战阵型时,却郁闷地发现,他们蓄力已久的一拳,仿佛打在了空处。
大晟军,尤其是前线的宇文肱所部,根本没有“决战”的心思!
宇文肱忠实地执行着李清风“犁庭扫穴”的方略。大晟军如同一头经验丰富、极具耐心的巨兽,并不急于与眼前躁动的猎物进行正面冲撞。相反,它利用己方在机动性、情报和远程打击上的绝对优势,玩起了更高明的战术游戏。
小刀割肉,钝刀放血。
大晟军的行动充满了精确的计算与冷酷的节奏感:
当联军某个部分鼓起勇气,前出寻求交战时,往往会发现对面的北军“不堪一击”,稍作接触便“仓皇后撤”。联军将领初时大喜,以为北军怯战,催兵急追,想要扩大战果。可追不上多远,就会一头撞进早已布置好的伏击圈——可能是数百强弓硬弩的攒射,也可能是轻骑兵从侧翼发起的致命骚扰。待联军匆忙组织反击,北军却又如同潮水般退去,绝不恋战,只留下一些伤亡和更加恼怒、疲惫的联军士兵。
大晟的斥候和轻骑变得更加活跃,但他们袭击的目标经过精心选择:很少攻击严阵以待的主力部队,而是专门挑那些防御相对薄弱、但又至关重要的节点下手——小股的运粮队、传递命令的信使、外围的哨所、刚刚建立起来的补给点。每一次袭击都快速、凶狠,打完就走,绝不停留。积少成多,联军的后勤线被撕扯得千疮百孔,通信变得迟缓而不安全,外围的部队终日惶惶,不得安宁。
更让刘标和马铮如鲠在喉的是,大晟军主力移动的方向,并非直扑他们重兵布防的预设决战区域,而是如同有着明确导航一般,带着压迫性的威势,但行动轨迹却巧妙地偏转,目标隐约指向那些南方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联军控制力相对薄弱、却又粮草丰足、人口稠密的州府腹地!
比如,宇文肱一部明明可以直插刘标在襄阳外围的防线,却偏偏向东南方向运动,兵锋遥指顾氏、虞氏等家族影响深远的吴郡、会稽郡方向。另一部则似乎对马铮在武关的坚固营垒兴趣缺缺,更多地沿着汉水南下,对沿途豪强聚集的南阳、新野等地施加压力。
“他们……他们这是想干什么?避战吗?还是想抄我们的后路?”刘标在地图前焦躁地踱步,百思不得其解。他准备好的决战阵容无处施展,反而要不停地分兵去“救火”,去保护那些可能被北军威胁的富庶之地——那些地方不仅是粮饷来源,许多本地豪强与他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绝不能轻易丢失。
马铮也看出了端倪,脸色阴沉:“宇文肱在用兵驱赶我们!他想逼着我们离开预设的有利阵地,跟着他的节奏走,把战火引向那些世家聚集之地!”
他们猜对了一半。大晟军不仅要驱赶他们,更要利用他们作为“清道夫”。一旦联军主力被逼入那些地区,无论是为了征粮、驻防还是与北军交战,都必然与当地残余的世家势力发生摩擦甚至冲突。溃败的联军散兵游勇,更是会成为滋扰地方、毁灭旧秩序的最佳工具。届时,大晟军再以“王师”姿态“收复”和“安抚”,便可事半功倍。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兵力占优、急于决战的南方联军,被兵力相对集中、却战术灵活多变的大晟军牵着鼻子走。联军士卒刚刚被赏金激起的狂热,在一次次徒劳的追击、频繁的袭扰、不断的被动防御中迅速消耗,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迷茫和“有力无处使”的烦躁。军纪在频繁调动和持续压力下开始松弛,劫掠友邦(那些世家控制区)物资的事件开始增多,内部矛盾悄然滋生。
大晟军则始终保持着一种从容而冷酷的节奏。他们不追求一场辉煌的大捷,而是用无数场“小刀割肉”式的小规模胜利、持续的后勤打击和心理压迫,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南方联军的士气、体力和组织度。宇文肱的帅帐里,每日标注着敌军动向和己方“收割”成果的地图,如同一个熟练的屠夫在审视着待宰羔羊的肌理脉络。
南方二王强行聚拢的军心,在这把冰冷、精准、不断切割的“小刀”面前,正以比自然涣散更快的速度,从内部开始糜烂、瓦解。决战的主动权,从未真正掌握在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