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侧殿的军事枢机厅内,巨大的南方山川舆图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以不同颜色的细绳和标记,清晰地标示着敌我态势、进军路线、粮道及世家势力分布。炭盆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却驱不散厅内凝重而亢奋的决策气息。
李清风背对舆图,负手而立,听着宇文肱派信使快马加鞭送回的军情简报,以及秘书处陆明远整合的各方情报汇总。荀岳、钱广、柳明渊等重臣分列两侧,影十三如常隐于阴影,新任第一秘书陆明远则恭谨地站在一旁记录。
“……宇文将军禀报,我军‘驱赶’之策进展顺利。刘标部主力已被我前军佯动吸引,其前锋约三万人,正被迫向东南方向的竟陵、安陆一带移动,那一带是荆襄糜氏旧族影响深远、诸多中小世家盘踞之地。马铮部因地处偏西,受我压迫相对较轻,但其主力约五万,亦有向东靠拢、试图与刘标汇合之迹象,目前滞留在丹水、浙水之间的丘陵地带。” 信使汇报完毕,躬身退下。
陆明远随即补充道:“陛下,根据勾栏院及南方投诚人员提供的讯息,确如之前所料。襄阳至江陵一线,乃至整个荆湖地区,乃前朝及南方数百年来的膏腴之地,士族门阀根基深厚,庄园坞堡林立,虽经我朝经济手段削弱及部分大族北迁,但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宗族、乡绅势力依然强大,掌控着大量田亩、佃户及地方乡勇。反观秦王马铮所据之关中及陇西旧地,历经前朝末年战乱与胡患,本就凋敝,加之马铮起家较晚,多以军功新贵和部分陇西豪强为支撑,传统世家大族的力量相对薄弱分散,不成体系气候。”
李清风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舆图上两条鲜明的进军箭头和背后大片标注着世家符号的区域。
“好!”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局面比预想的还要清晰。双王看似联军,实则各有盘算,根基也不同。这就给了我们分而治之、逐个击破,同时完成清扫的机会。”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先重重敲在代表刘标主力被迫移动的方向上:“一路,继续对刘标施行‘犁庭扫穴’! 宇文肱的方略不变,甚至要加大压力!不仅要驱赶,更要像牧羊犬一样,精准地把刘标这头‘头羊’和他麾下那些焦虑的‘羊群’,赶进我们想要他们去的地方——荆襄世家聚集的州府腹地!”
他的手指顺着竟陵、安陆一线滑动,指向更东面的江夏、甚至遥指江东边缘:“要让刘标的败兵(或者说是被我们驱赶的‘先锋’)去冲撞那些世家豪强的坞堡,去争夺他们的粮仓,去打破他们地方上的秩序!我们要的,就是让战火和溃兵,成为扫清这些旧时代残留物的最好工具!宇文肱部需掌控好火候,既要让刘标感到致命威胁不得不按我们设定的路线逃窜,又要避免其狗急跳墙、回过头来拼命。同时,后续跟进的政务官吏、新军维稳部队要准备好,一旦某地被‘清扫’过,立刻跟进,安抚流民,清丈土地,建立官衙,将地方政权牢牢抓在我们手中!”
荀岳捋须沉吟,眼中虽有对兵祸牵连百姓的不忍,但更多的是对彻底重塑地方权力的认同:“陛下此策,虽略显……酷烈,但确是根治地方割据痼疾的猛药。老臣已命北地抽调及新附官员中选拔可靠之人,组成十数支‘安抚使团’,随时可携种子、农具、简易章程南下,只待军方肃清地方顽抗,便可迅速接管,推行新税,兴修水利,以安民心。”
钱广立刻接口:“钱粮、物资已向南方前线及预设接收区域倾斜调拨。保证大军吃饱穿暖,更要保证战后安抚重建的物资能跟上,让百姓第一时间感受到我大晟新朝之‘仁政’,与旧时代之混乱截然不同!”
李清风点点头,目光随即犀利地转向舆图西侧,代表秦王马铮势力的区域。
“至于马铮这一路……”他手指点在丹水、浙水之间,“他与刘标不同,后方世家牵绊少,但正因为如此,其军队相对纯粹,机动性可能更强,且关中陇西兵卒素来悍勇。若继续单纯驱赶,恐其见势不妙,舍弃与刘标汇合,干脆缩回武关、乃至退入关中凭险固守,那反而麻烦了。关中山河表里,易守难攻,若让其喘息,必成癣疥之疾,徒耗我兵力时日。”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寒光:“所以,对这第二路,朕要改一改策略。不是驱赶,而是……包围、切断、歼灭!”
众人精神一振,知道陛下要对二王中相对“硬朗”的一块下手了。
“马铮此时东进意图与刘标靠拢,正好!”李清风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个弧线,“命宇文肱分出一支偏师,不必多,但要精悍,以拓跋野的重骑为核心,配以赵平的轻骑和部分精锐步兵,从侧翼急速穿插,抢占浙水上游险要,切断马铮东去与刘标汇合之路,同时威胁其退回武关的退路!”
“再令刘莽的陷阵营,从中路加强攻势,不必再以驱赶骚扰为主,而是摆出决战架势,正面压迫马铮主力,使其无法从容转向或后撤。同时,传令给西线原本牵制关中方向的部队,加强佯动,做出欲叩武关的姿态,让马铮不敢全力回援或觉得老巢危急!”
他的手指最终在代表马铮主力的标记周围,虚画了一个包围圈:“如此,东有偏师断其去路兼扼退路,南有刘莽主力正面强压,西有疑兵牵制其根本。马铮这五万人,便如同瓮中之鳖,被暂时困在丹浙之间的丘陵地带!此地既非其经营已久的关中,又远离刘标可及时救援的范围,更无强大世家势力可为其提供庇护和补给!”
影十三此时从阴影中无声上前半步,低声道:“陛下,勾栏院已查明,马铮军中长期粮草多依赖汉中及关中转运,其随身携带粮草恐只够月余。若退路被截,补给线被扰……”
“不错!”李清风赞许地看了影十三一眼,“断其粮道,扰其后勤,困其于野!待其军心涣散、粮草不济、士气低迷之时,再以主力雷霆一击,力求全歼,至少也要打得他彻底失去野战能力,残部狼狈逃回关中,再也无力东顾!”
柳明渊肃然道:“陛下此乃‘关门打狗’之计。若成,则西线可定,秦王势力即便不灭,也难再掀起大风浪。届时便可集中全力,对付楚王,并从容收拾荆襄残局。”
李清风环视众臣,沉声道:“正是如此!双路并进,一路犁庭扫穴,借力打力,清扫荆襄;一路围点打援,断其归路,歼其主力!诸卿,可还有补充?”
荀岳思忖片刻,道:“陛下算无遗策。老臣只提醒一点,对马铮部围困之时,需防其困兽犹斗,拼死向刘标方向突围。偏师责任重大,拓跋野、赵平二位将军需紧密配合,扎紧口袋。”
钱广则道:“两线作战,粮草军械消耗剧增,臣会再加调度,确保前线无虞。只是如此一来,北方新法推行及工坊建设的银钱,或要稍缓一二。”
“准!”李清风大手一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银钱优先保障南征!北方大局已定,缓一缓无妨。此战若胜,天下财赋尽归大晟,何愁日后建设?”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诺,眼中都燃烧着参与一场宏大战略布局的激动光芒。
双线作战的最终方略就此定下。大晟这台战争机器,在最高决策层的精密操控下,开始进行更加复杂、却也更加致命的战术微调。一路继续以阴柔狠辣的“驱赶”之术,将楚王刘标推向世家聚集的火坑;另一路则亮出锋利的獠牙,准备对秦王马铮实施致命的合围切割。南北对峙的天平,在这一系列精准而残酷的算计下,倾斜得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