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之畔,秦王马铮的中军大帐,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帐外春寒料峭,帐内炭火虽旺,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位将领谋臣眉宇间的阴郁与焦躁。舆图铺在中央的巨案上,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令人越看越觉心惊。
马铮端坐主位,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环视帐下众臣:谋士李斯眉头深锁,盯着地图上代表北军宇文肱主力和刘莽陷阵营的标记,仿佛要将它们看穿;大将王贲(与历史名将同名,此世为马铮麾下悍将)则一脸不耐,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其余文武或垂首不语,或低声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
“诸位,”马铮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北军狡诈,避我锋芒,专挑软肋下手。连日来,粮道屡遭袭扰,斥候损失惨重,军心浮动……刘标那边也被逼得向东南挪了窝。眼下之势,诸位有何高见?”
王贲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怒火:“大王!末将以为,我等在此空耗,实乃下策!北军分兵袭扰,主力却逡巡不前,分明是畏惧我军兵锋,不敢决战!与其被其牵着鼻子走,不如集中精锐,寻其一部,猛击之!只要打掉宇文肱或刘莽任何一路,北军必然胆寒,局面立时可转!”
他的话引起了几名将领的附和。连日来的憋屈,让他们更渴望一场硬碰硬的厮杀来证明自己,打破北军那无形的压迫感。
谋士李斯却缓缓摇头,手指点在地图上刘标被迫移动的方向和己方目前停滞的位置:“王将军勇武可嘉,然则北军行动,绝非怯战如此简单。观其用兵,宇文肱主力似在驱赶楚王,意欲何为?而我军当面之刘莽所部,看似攻势凌厉,却始终与我军保持若即若离之态,既不猛攻,亦不远遁……此中恐有深意。”
他顿了顿,指向己方侧翼和后方:“更令人不安者,我军东侧、南侧之侦察近来回报愈发迟缓,且多有斥候小队逾期不归者。虽可能是遭遇北军游骑,但如此频繁……下官担心,北军是否正在对我形成某种……合围之势?”
“合围?”一名文官失声道,“李大人是否过虑了?北军主力明明在东南压迫楚王,刘莽部与我军对峙,何处来的兵力合围?难道他宇文肱能分身不成?”
王贲也嗤之以鼻:“李大人多虑了!北军若真有合围我五万大军的兵力与胆魄,何须如此迂回?直接压上来便是!我看他们就是兵力不足,又想兼顾楚王与我军,故而只能行此骚扰疲敌之策,拖延时间罢了!”
帐内争论顿起。主战派认为应主动出击,打破僵局;谨慎派则忧虑重重,认为北军行动诡异,不可不防。但无论是哪一派,他们的判断都基于一个共同的、却是错误的前提——他们对大晟军最新的兵力调动和战略意图,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不知道,拓跋野的重骑和赵平的轻骑,早已如鬼魅般脱离宇文肱主力序列,凭借一人三马的超强机动性和对地形的情报优势,正沿着他们侦察网稀疏的侧翼丘陵与河谷地带,进行着一次大胆的远程迂回穿插。大晟军严密的战场遮蔽和斥候猎杀,使得马铮军派往那个方向的侦察力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极少能带着有效信息返回。
他们也不知道,西线原本只是起牵制作用的部队,正在根据新的指令加强活动,营造出大军叩关的假象,进一步干扰他们的判断。
他们更不知道,宇文肱给刘莽的最新命令,已经从“驱赶骚扰”变为“正面施压,牢牢吸住”,陷阵营这柄重锤已经收起了戏耍的姿态,开始真正凝聚力量,只等时机成熟,便会给予正面雷霆一击。
马铮听着臣下的争论,心中亦是纷乱如麻。王贲的勇猛之言让他心动,渴望用一场胜利来提振跌入谷底的士气,打破眼前的困局。但李斯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北军的行动确实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精准与耐心。
“报——!”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闯入大帐,单膝跪地:“启禀大王!东南方向急报!楚王遣使求援,言其一部约万人,在安陆附近遭北军伏击,损失颇重,北军似有切断其与江陵联系之意图!楚王请大王速速东进接应,共抗北军主力!”
消息传来,帐内争论稍歇。刘标求援,似乎印证了北军主力仍在东南方向活动,并且加大了压力。
马铮眼中光芒一闪,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一拍桌案:“看来北军确是想先解决刘标!刘标若垮,我军独木难支!王贲!”
“末将在!”
“命你率两万精锐为前锋,即刻拔营,向东南方向移动,做出接应楚王、寻机与北军宇文肱部决战之姿态!本王自统中军随后策应!”
“得令!”王贲精神一振,轰然应诺。
李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大王,我军侧翼……”
“李斯不必多言!”马铮打断他,“战机稍纵即逝!北军既欲围歼刘标,必调集主力,我军侧翼反而空虚!此时东进,正可攻其必救,打乱其部署!即便真有伏兵,我五万大军结成阵势,又有王贲为先锋,何惧之有?传令下去,三军备战,明日寅时,拔营东进!”
“是!”众将齐声应道。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和跃跃欲试的表情。终于要动起来了,总比待在这里被动挨打、天天听坏消息强!
李斯看着马铮决绝的脸色和众将亢奋的神情,将到了嘴边的劝谏又咽了回去,只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再次忧心忡忡地投向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丹水-浙水丘陵”的区域,以及己方此刻决定前进的东南方向。他隐隐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收紧,而大王和众将,却正朝着网心迈去。
可惜,他的预感,在秦王马铮已被“主动出击”、“打破困局”、“与楚王会师”等念头充斥的决策下,显得如此微弱无力。一场针对秦王主力的、致命的包围与切割,就在他们这充满误判与侥幸的“对策”商议中,悄然完成了最后的布局。大帐之外的夜色中,远方的丘陵山道上,大晟铁骑的马蹄声,正被越来越近的春风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