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离去后,竹屋内重归寂静,唯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李逍遥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
老祭司的话语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光暗同源”、“潜阳藏阴”、“源于一”……这些词语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最终与他内视时那模糊却惊人的感知重合在一起。
那深藏在太极玄清道根基之下,与弟弟李无言那狂暴混沌之力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内敛阴寒……
难道真如老祭司所暗示,他们兄弟二人的体质,本出自同一种不可思议的根源,却因后天际遇和所修功法的不同,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也太过离奇,让李逍遥一时难以完全接受。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闭上双眼。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引导微薄的内息去温养经脉,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向着丹田气海的最深处探去。
“太极玄清道”乃玄门无上正法,讲究中正平和,海纳百川,其修炼出的内力醇厚绵长,包容性极强。这也使得李逍遥平日很难察觉到被完美包容和转化在根基深处的那些特质。
此刻,他有意为之,心神高度集中,如同抽丝剥茧般,细细感知着自身力量的每一分细微构成。
过程缓慢而艰难。重伤之下,他的神识也远不如平日凝练,稍有不慎便会引动伤势,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咬牙坚持着,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和对真相的迫切渴望,一点点地深入。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意识穿透那醇厚平和的太极气海表层,触及到最核心、最本源的区域时,一种奇异的感觉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基底”。
它并非某种独立的力量,而是如同底色般,深深融入了他所有的内力、甚至每一寸经脉血肉之中。它冰冷、幽深,带着一种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沉寂与虚无之意。
这种特质,与他短暂接触到的、李无言体内那肆虐狂暴的幽冥混沌之力,在“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就像同一种材料,一块被锻造成了至邪的魔刃,煞气冲天;而另一块则被打磨成了深藏的墨玉,光华内敛,不显于外。
唯一的区别在于“表现”。
李无言的力量是外放的、失控的、吞噬一切的,如同决堤的洪流。而潜藏在他体内的这种同源基底,却是内敛的、沉寂的、被完美约束和转化的,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河,默默滋养着上方的一切,自身却不显山露水。
“真的……真的是同源……”李逍遥的心神剧烈震动,几乎难以自持。
这一刻,许多之前无法理解的事情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他修炼“太极玄清道”会如此顺畅,仿佛天生就契合此道?或许正是因为此功法的“包容”与“中和”特性,完美地契合了他这需要被“约束”和“转化”的特殊体质基底。
为何他在山洞中能勉强引导李无言那狂暴的混沌能量?不仅仅是因为功法的特殊性,更因为两者力量在本源上相近,他的内力能一定程度上“融入”和“安抚”那种同源而异变的力量!
甚至……为何幽冥教可能对他们兄弟如此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无言是所谓的“圣心种子”,或许自己这被完美“驯服”和“转化”的同源体质,对他们而言,同样具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意义!
双生子,同源体,一显一隐,一混沌一秩序……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家族,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幽冥教追求的“圣心”,与这种奇特的同源体质,又有何关联?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让李逍遥感到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谜团的核心边缘。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更深入感知那内敛基底之时,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刺痛猛然袭来!重伤的身体终究无法支撑他进行如此耗费心神的深层内视。
“哇!”他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口淤血喷出,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萎靡不堪,眼前阵阵发黑。
强行探索本源的代价,便是引动了尚未稳定的伤势。
就在这时,竹门被轻轻推开,苏月儿端着一碗新的药汤走了进来。看到李逍遥吐血,她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李公子!你怎么了?可是运功出了岔子?”
她将药碗放下,立刻搭上李逍遥的脉搏,细心探查。片刻后,她眉头紧蹙:“你气血翻腾,心神耗损极大,经脉也更加脆弱了。在你伤势未愈之前,万万不可再如此强行运功深究!”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担忧。同时,她的真气探入李逍遥体内,也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因他强行内视而微微波动的、深藏的本源气息。虽然依旧模糊,但那与她记忆中李无言的体质本源那份惊人的相似性,让她搭在脉门上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
李逍遥虚弱地摇了摇头,歉然道:“抱歉,苏姑娘,是我心急了……”他无法明言自己刚才的发现,只能含糊带过。
苏月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只是柔声道:“先喝药吧。你伤势太重,常规之法只能稳住宿体,若要尽快恢复而不留隐患,或许……需要尝试我黑苗一族的一种古法。”
“古法?”李逍遥接过药碗,疑惑地看向她。
“嗯。”苏月儿点点头,“我族有一种传承已久的‘蕴灵古礼’,需配合特制的药浴和心法,能沟通天地间纯净的自然生机,滋养肉身与魂魄,对修复根基暗伤有奇效。只是此古礼过程颇为耗费心神,且需受礼者全身心放松信任,引导外界生机入体……”
她顿了顿,看着李逍遥:“此法或许能加快你的恢复速度,但也有一定风险。若你心神不定,或对外界生机有所排斥,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你……可愿一试?”
李逍遥此刻深知时间紧迫,早日恢复才能去寻找弟弟,探寻真相。虽然这古礼听起来有些奇特,但他能感受到苏月儿的善意,而且黎渊寨若真有恶意,也不必大费周章救他。
略一沉吟,他便果断点头:“有劳苏姑娘了。李某信你。”
见李逍遥如此信任,苏月儿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好。那我先去准备。你且调息片刻,待我准备好便来叫你。”
约莫一个时辰后,在黎渊寨后山一处僻静的石洞内,这里有一口天然形成的温泉眼,热气氤氲,灵气盎然。
温泉四周已被苏月儿布置了一番,刻画着古老的符文,摆放着一些草药和灵石。老祭司也亲自到场,在一旁静坐护法。
李逍遥仅着贴身短裤,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泉水已被苏月儿加入了多种珍稀药材,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碧绿色,散发着奇异的药香。
“李公子,请放松心神,无论感受到什么,都不要抗拒,跟随我的引导即可。”苏月儿神情肃穆,她换上了一身黑苗传统的祭祀服饰,额间点缀着一枚翠绿的宝石,显得庄重而神秘。
她站在温泉边,双手开始结出复杂古老的手印,口中吟唱着悠远而空灵的苗语古调。随着她的吟唱和手印的变化,周围刻画符文渐渐亮起微光,天地间仿佛有一种温和而充满生机的力量被缓缓引动,向着温泉汇聚而来。
老祭司也低吟着古老的咒文,手中的骨链发出嗡嗡的轻响,似乎在加固和引导着这股力量。
李逍遥依言闭上双眼,彻底放松身体和精神。很快,他便感觉到周围的温泉水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细微清凉却充满生机的气流,透过毛孔,缓缓渗入他的体内。
这些气流与他自身的内力截然不同,更加原始、纯净,带着大自然的韵律。它们流淌过受损的经脉,所过之处,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竟迅速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和滋润感,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浇灌。
更让他惊讶的是,在这股纯净自然生机的滋养下,他丹田深处那原本沉寂的内敛基底,似乎也微微活跃了一丝,如同沉睡的巨龙翻了个身,非但没有排斥这股外来的生机,反而隐隐与之呼应,加速了对生机的吸收和转化!
他体内的太极玄清道内力,在这内外交融的生机滋养下,恢复的速度陡然加快!
苏月儿作为主导者,感受最为清晰。她能感觉到李逍遥的身体如同一个无底洞般,贪婪却有序地吸收着汇聚而来的自然生机,恢复速度远超常人。更让她心惊的是,在他体内深处,似乎存在着某个“核心”,正在协助转化和吸纳这些生机,那个“核心”的气息……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专注地维持着古礼的进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温泉上的氤氲雾气越发浓郁,将李逍遥的身影笼罩其中,若隐若现。他身体表面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气息变得平稳而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儿的吟唱渐渐停息,周围的符文光芒也黯淡下去。她额间已满是汗水,显然消耗极大。
温泉中的李逍遥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精光内蕴,神采奕奕。他稍微运转内力,发现原本预计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初步稳定的伤势,此刻竟然好了七七八八!经脉的裂痕基本愈合,内力也恢复了三四成,更重要的是,根基暗伤被有效抚平,未有留下隐患!
这“蕴灵古礼”效果之神奇,远超他的想象!
“多谢苏姑娘!多谢祭司前辈!”李逍遥从温泉中起身,由衷地拱手道谢。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苏月儿微微喘息着,摆了摆手:“是你自身根基雄厚,恢复力强。这古礼也只是起了助推之力。”她看着李逍遥迅速恢复的气色,心中那份关于他们兄弟体质同源的猜测越发肯定。寻常人,绝无可能如此高效地吸收蕴灵古礼的生机。
老祭司也睁开眼,欣慰地点点头:“看来效果不错。小友,感觉如何?”
“前所未有的好。”李逍遥感受着体内重新流淌的力量,信心也恢复了许多。
“嗯,如此便好。”老祭司缓缓道,“你伤势既已无大碍,关于你弟弟和那裂隙之事,或许可以提上日程了。岩刚今早已带人前去探查那裂隙出口了,想必很快会有消息。”
李逍遥闻言,精神一振:“太好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祭司大人!苏姑娘!”一名黑苗战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色紧张,“岩刚队长他们回来了!但是……但是在后山裂隙出口附近,他们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还有这个!”
战士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块破碎的黑色布料,布料边缘绣着一个模糊却诡异的暗红色图案——那是一只半闭半睁、透着无尽邪异的眼睛!
幽冥教的标记!
李逍遥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图案之上,刚刚恢复平静的心潮,再次骤然绷紧!
无言他真的从裂隙出来了?而且还遭遇了幽冥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