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淙淙，水流声掩盖不住此刻弥漫的紧张与沉默。
苏月儿收回搭在李无言腕间的手指，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震惊与困惑交织，目光在李逍遥和昏迷的李无言之间来回逡巡，仿佛要将两人看透。她腰间的药囊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与这血腥战场的气息格格不入。
“同源而生……‘圣心计划’……不是那样……”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秀眉紧锁，看向李逍遥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会知道我教……知道那些人的机密？”她下意识地改了口，显然对幽冥教充满排斥。
李逍遥心中念头急转。苏月儿出手相救，应是友非敌，且是黑苗巫医，或许值得信任。但无言的身份太过敏感，直接坦白风险极大。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部分坦诚。
“在下李逍遥，他是我弟弟，李无言。”李逍遥沉声道，目光坦然地看着苏月儿，“我们兄弟二人因家族旧怨，遭幽冥教与白苗蛊婆联手追杀，误入此地。我弟弟重伤至此，也是拜他们所赐。至于他为何会知道那些……”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李无言，语气沉重，“因为他曾被幽冥教掳走多年，被迫为他们效力，直至近日才与我重逢。他所知的一切，都来自那个魔窟。”
“被掳走？效力？”苏月儿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幽冥教确实常干这种掳掠资质佳孩童培养杀手的勾当。若真如此，这少年知道些机密倒也不足为奇。但……那同源而生的体质又作何解释？幽冥教再厉害，还能改变人的根本体质不成？
而且，“圣心计划”非同小可，即便在教中也是绝密，这李无言似乎还对此有所质疑？
种种疑团萦绕心头，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李无言的伤势极其古怪且危重，随时可能毙命。
“他的伤……”苏月儿压下疑虑，神色重新变得专注专业，“极其麻烦。体内有多股力量冲突：一股阴寒死寂，应是长期修炼幽冥邪功所致，已深入骨髓；一股灼热霸道，却带着邪异，像是被强行灌注的某种异种炎力；最可怕的是丹田处，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不断吞噬他的生机来维系一个诡异的平衡，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快速从药囊中取出银针，手法如飞，接连刺入李无言周身十几处大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她又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碧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试图喂入李无言口中，却发现他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吞咽。
“帮我撬开他的嘴！”苏月儿急道。
李逍遥连忙上前，小心地捏开李无言的下颌。苏月儿将药丸塞入他舌下，让其缓缓化开。同时，她双手拇指分别按住李无言眉心与丹田上方，一股温和却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内力缓缓渡入，试图引导药力，并暂时安抚那狂暴的混沌丹田。
李逍遥紧张地守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看到苏月儿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个过程对她消耗也极大。
约莫一炷香后，李无言灰败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些许。苏月儿长吁一口气，收回双手，脸色略显疲惫。
“暂时稳住了。”她擦拭着汗水，语气凝重，“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丹田那诡异漩涡，我无法化解，只能暂时用药力和针术吊住他的生机，减缓吞噬速度。必须尽快找到我师父，或许他老人家有办法。”
“多谢苏姑娘！”李逍遥由衷感激，深深一揖。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救了无言是事实。
苏月儿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李逍遥脸上，带着探究：“你方才说，你们是兄弟？亲兄弟？”
李逍遥心中一紧，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点了点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这就更奇怪了。”苏月儿蹙眉，“既是亲兄弟，体质根基相似本是常理。但……你修炼的似乎是某种极为正大堂皇的内功，根基扎实，中正平和。而他……”她指了指李无言，“体内却是最阴邪的幽冥死气为主，两者可谓南辕北辙，本质相克！就算被掳走修炼邪功，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与生俱来的根基禀赋！除非……”
她顿了顿，说出一个惊人的猜测：“除非你们兄弟二人，从一开始，体质就异于常人，一者天生近阳，一者天生近阴！但这等极端体质，万中无一，竟还出现在一母同胞的兄弟身上……简直闻所未闻！”
李逍遥闻言，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苏月儿的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某些迷雾！
藏剑山庄以《浩然正气诀》立足江湖，功法至阳至刚。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弟弟本该都是适合修炼家传武功的体质。可如果……如果无言天生体质偏阴呢？那父亲为何从未提起？反而让无言也修炼浩然正气？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与幽冥教的袭击有关？与那“圣心计划”有关？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心乱如麻。
苏月儿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心中必然也存有疑惑，便不再追问，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幽冥教和白苗叛徒正在清剿周边寨子，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去哪里？”李逍遥收敛心神，问道。
“回我们黑苗的主寨‘黎渊’。”苏月儿道，“那里有长老和师父在，相对安全。而且，也只有师父可能治好你弟弟的伤。只是……路途不近，途中恐怕少不了恶战。”
她看了看虚弱昏迷的李无言，又看了看伤势不轻、内力消耗巨大的李逍遥，眉头紧锁：“带着他，很难瞒过敌人的耳目……”
李逍遥毫不犹豫地道：“无论多难，我都不会丢下他！”语气斩钉截铁。
苏月儿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只能冒险走一条隐秘小路，希望能避开大队人马。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恢复些气力再动身。”
说着，她再次打开药囊，取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示意李逍遥坐下。
李逍遥依言坐下，卸去上身残破的衣衫，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尤其是肩胛处那狰狞的伤口和肋下的镖伤，更是触目惊心。
苏月儿看到这些伤痕，尤其是其中几处明显带着幽冥教功法造成的阴寒印记，心中对李逍遥的话又信了几分。她手法熟练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轻柔而专注。她的药显然非同一般，敷上后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疼痛大减。
过程中，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涧水流淌和山林间的风声。
半晌，苏月儿忽然低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李逍遥说：“‘圣心计划’……我也只是偶然听师父与长老们密谈时提起过只言片语。据说……那是幽冥教图谋已久的一个巨大阴谋，似乎与寻找某个特殊的‘容器’或者‘钥匙’有关，具体为何，无人知晓。教中对此讳莫如深，所有相关记录都被列为最高机密……你弟弟他……竟然会知道，还似乎……不认同？”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逍遥：“他在幽冥教中，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逍遥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很少提起过去。我只知道，他被迫成为一个杀手，代号……‘寒刃’。”
“寒刃？！”苏月儿的手猛地一颤，正在包扎的布条都松了开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个……幽冥教年轻一代中最神秘、最冷酷、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的‘影杀殿’王牌杀手，‘寒刃’？！是他？！”
她猛地看向昏迷中的李无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显然，“寒刃”这个名字，在苗疆抗幽冥教的阵营中，代表着极大的威慑和恐怖。
李逍遥心中一痛，苦涩地点了点头：“是他。但那是过去的他，并非他的本心！他是被逼的！”
苏月儿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她救下的、这个看起来虚弱苍白的少年，竟然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寒刃”？而这个人，竟然是身边这个带着浩然正气的少年的亲弟弟？
这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联想到那神出鬼没的杀人手段、对幽冥教机密的了解、以及那身精纯却邪异的幽冥死气……一切又似乎说得通了。
只是，这兄弟二人，一正一邪，一阳一阴，却又是血脉至亲……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就在苏月儿心神激荡之际，昏迷中的李无言，似乎因外界情绪的剧烈波动刺激，眉头再次紧蹙，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这一次，吐出几个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的词：
“……不是容器……是……实验……‘羲煌’……血脉……骗局……”
羲煌？血脉？实验？骗局？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月儿的心上！她师父曾极度隐晦地提及，“圣心计划”似乎与上古传说中镇压幽冥的“羲煌”之力有关！而这李无言，竟然提到了“血脉”和“实验”？
一个可怕而模糊的猜想，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形，让她不寒而栗。
她再次看向李逍遥和李无言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怀疑和警惕，而是带上了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骇，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责任？
夜色渐渐笼罩山林，山涧边寒气渐重。
苏月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为李逍遥包扎好伤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多了一丝沉重：“我们必须立刻动身。我知道你们身上必然有很多秘密，但现在，活下去，治好他的伤，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等到了黎渊寨，见过我师父再说。”
她看向李逍遥，眼神真诚了几分：“我相信你们兄弟并非恶人。但‘寒刃’的身份太过敏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在回到黎渊寨之前，绝不能让他人知晓他的身份，包括寨中其他人，明白吗？”
李逍遥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苏姑娘信任。”
“叫我月儿就好。”苏月儿勉强笑了笑，站起身，“准备一下，我们趁夜出发。前路艰险，你我需同心协力。”
夜色中，三人稍作休整，便由苏月儿引路，李逍遥背负起依旧昏迷的李无言，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密林深处，向着黑苗主寨黎渊的方向，开始了这段吉凶未卜的夜行之旅。
而李无言昏迷中吐露的只言片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已在苏月儿和李逍遥心中，荡开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