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炎长老与玄弋的先后遁走，如同投入湖面的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便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迅速消散。湮灭主殿内，气氛从三方对峙的混乱，骤然转变为一种更加微妙而紧绷的对立。
炽白的皇道正气依旧弥漫，驱散着残留的幽冥死气与星辉余波，却驱不散弥漫在李家兄弟之间的那层无形隔膜。靖夜司的精锐士兵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隐隐将李逍遥和苏月儿围在中央，虽未刀剑相向，但那肃杀的气氛已表明态度。
李无言持剑而立，冷峻的目光如同两柄刮骨钢刀，在李逍遥和苏月儿身上来回审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看向李逍遥时，那种血脉深处的悸动与脑海中空白的记忆形成的强烈反差，让他极不舒服。
“李逍遥……苏月儿……”他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试图从记忆的废墟中挖掘出任何相关的碎片，却只带来一阵针扎般的细微痛楚，一无所获。“你们声称修复古碑，阻止外道，证据何在？又如何证明与星陨阁、幽冥教并非一丘之貉？”
他的声音公事公办，带着靖夜司都尉特有的审慎与怀疑。
李逍遥看着弟弟那完全陌生的眼神，心中酸楚难言。他张了张嘴，想要呼喊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想要诉说曾经的相依为命与生死离别，但看到李无言那身代表朝廷法度的玄黑制服，以及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相认，非但可能无用，甚至可能给无言带来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回应：“证据便是这座暂时稳定的湮灭碑。若非我等引动星墓之力灌注，此碑裂痕早已扩大，外道侵蚀更为严重。至于星陨阁与幽冥教，方才他们的行径，李都尉亲眼所见，孰是孰非，自有公断。”
他避开了直接证明身份，将焦点拉回事实。
李无言目光扫过那座气息确实平和了许多的巨碑，这一点他无法否认。但身为靖夜司都尉的职责让他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和结果就轻下判断。
“即便如此，尔等私闯禁地，身怀不明力量，亦需接受调查。”李无言语气不容置疑，“随本都尉返回北疆靖夜司衙门，若查明尔等所言非虚，且身家清白，朝廷自不会为难。”
返回靖夜司？李逍遥心中再次一沉。他知道，一旦踏入靖夜司，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苏月儿身负星辉守碑人传承，自己体内混沌源种更是惊世骇俗，无论是星陨阁还是朝廷内部其他势力，恐怕都会觊觎。更何况，他们还要去寻找其他镇源碑，时间紧迫。
“李都尉，我等确有要事在身，关乎天下苍生，实不能在此耽搁……”李逍遥试图争取。
“天下苍生？”李无言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听得多了，“自有朝廷法度与靖夜司维系。尔等若心中无鬼，随我走一趟又何妨？”
他手一挥，身后两名气息沉稳的靖夜司校尉便上前一步，手中拿出了特制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镣铐，显然是要锁拿二人。
眼看局势即将走向最不愿看到的方向，一直靠在李逍遥身边、气息虚弱的苏月儿，忽然抬起了头。
她之前全力引导星墓之力，消耗巨大，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依旧明亮。她的目光越过那两名校尉，直接落在了李无言那冷峻的脸上。
不同于李逍遥的复杂与克制，苏月儿对李无言的印象，更多停留在苍狼堡那段短暂却深刻的时光。她记得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却带着一丝执拗与脆弱的少年，记得他与逍遥哥哥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羁绊，也记得他最后离去时那复杂的眼神。
看着如今这个面容冷硬、眼神陌生、身着靖夜司官服的李无言，苏月儿心中充满了难过与不解。她不知道无言哥哥经历了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能感觉到逍遥哥哥心中的痛。
在两名校尉即将动手的刹那，苏月儿用尽力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唤出了那个她记忆中的称呼：
“无言……哥哥？”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轻轻敲击在李无言的心防之上。
李无言身体猛地一僵！
正准备上前锁拿的校尉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自家都尉。
李逍遥更是心头一震，看向苏月儿。
苏月儿没有理会其他人，只是定定地看着李无言，眼中带着纯粹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轻声继续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在苍狼堡……你受了很重的伤……是逍遥哥哥拼命救了你……你还答应过，会找回自己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虚弱，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那扇紧闭的记忆之门。
“苍狼堡……重伤……”李无言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脑海中似乎有破碎的画面飞速闪过——漫天黄沙、剧烈的疼痛、一个模糊却让人安心背影、还有……一种决绝离去的复杂心情……
但这些画面太快、太碎，根本无法捕捉，反而带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头痛！他猛地甩了甩头，眼神瞬间恢复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恼怒！
“住口！休要胡言乱语，妄图扰乱本都尉心神！”他厉声喝道，强行压下心底那翻腾的不适感，“拿下！”
那两名校尉不再犹豫，上前便要锁拿李逍遥和苏月儿。
李逍遥眼神一厉，体内微弱的混沌之力开始流转。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且慢！”
一直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靖夜司提刑官高焕，忽然硬着头皮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高焕被李无言冰冷的目光一扫，吓得一哆嗦，但还是鼓足勇气，躬身道：“李……李都尉，下官……下官有下情禀报！”
“讲。”李无言语气不耐。
高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都尉大人，此二人……尤其是这位李逍遥，确实是朝廷海捕文书上通缉的要犯，罪名是勾结幽冥教，戕害同僚……但，但下官之前与他们……有所接触，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而且，方才他们确实稳定了古碑，于朝廷……于天下，也算有功……”
他这话说得磕磕绊绊，既点明了李逍遥的“钦犯”身份，又试图为其开脱，显然是在艰难地权衡利弊。他怕李逍遥鱼死网破，也怕李无言追究他之前与幽冥教“合作”的责任，更怕这趟浑水把自己淹死。
李无言冷冷地看了高焕一眼，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才缓缓道：“有功有过，朝廷自有律法裁定。本都尉奉命行事，只需将人带回衙门，是非曲直，自有上官明断。”
他这话看似驳回了高焕，却也留下了一丝余地——带回衙门审查，而非就地格杀。
高焕不敢再言，喏喏退下。
李逍遥听到“海捕文书”、“勾结幽冥教”等字眼，心中冷笑，这定然是幽冥教和其朝中党羽的污蔑之词。他看着态度强硬、油盐不进的弟弟，知道今日难以善了。
他看了一眼虚弱的苏月儿，又看了一眼周围戒备的靖夜司士兵，最终，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不能硬拼。至少现在不能。无言虽然失忆，但似乎并未完全失去判断，靖夜司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许……跟他们回去，暂避星陨阁和幽冥教的锋芒，再图后计，是当前唯一可行的选择？而且，在靖夜司内部，或许能查到关于无言失忆的线索，甚至……接触到朝廷更高层，揭露星陨阁的阴谋？
心思电转间，李逍遥做出了决断。
他迎上李无言冰冷的目光，平静地说道：“好，我们跟你回去。”
他拉住想要说什么的苏月儿，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苏月儿看着李逍遥坚定的眼神，选择了信任，默默点了点头。
李无言见二人放弃抵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很快恢复冷峻。他示意士兵上前。
特制的符文镣铐锁住了李逍遥和苏月儿的手腕，那镣铐似乎能抑制灵力的运转，让李逍遥感觉混沌之力的流转都滞涩了几分。
“带走！”李无言一声令下，转身率先向殿外走去。
士兵们押着李逍遥和苏月儿，跟在其后。
走过那破碎的殿门废墟时，李逍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暂时恢复平静的湮灭巨碑，心中默念：“三年……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而走在前方的李无言，在踏出殿门的刹那，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脑海中，苏月儿那声“无言哥哥”和那些模糊的碎片，如同鬼魅般再次萦绕。
他用力握紧了剑柄，指节微微发白，将那股莫名的烦躁与悸动，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殿外，是茫茫无际、风沙渐起的沉沙海。
他们的前路，从充满未知的冒险，转向了帝国权力与律法的森严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