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龙的话一说完，原本还算安静的一号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立即免去秦川同志，在江州高新区所担任的一切职务！”
“并由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对其进行正式立案调查！”
“以儆效尤！”
这几句话落下，气氛变得异常凝重，连中央空调的嗡嗡声都听不见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来自省级权力顶峰的压力。
几十位东海省的掌权者，目光齐刷刷的从得意的范文龙身上移开，全都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列席区第一排正中央。
那个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年轻人，秦川。
他好像没听见那份能断送他前途的宣判，依旧静静坐着。面前那杯凉透了的清茶，水面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摇晃的光，就和眼下的局势一样诡异。
范文龙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笑，看着秦川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点怜悯。
他甚至能听到身后，那些被他拉拢来的保守派委员们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和翻文件的声音。省商务厅的宋建业更是冲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无声的比了个“佩服”的口型。
对秦川和陈岩这边的人来说，情况已经坏到了极点。
陈岩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他知道，这是范文龙准备了很久的总攻，时机和角度都选得狠辣。现在，所有压力都到了主位上的省委书记周良宇身上。
而主位上，那位东海省的最高掌权者周良宇，依旧看不出表情。他的手指还在印着国徽的白色搪瓷茶杯上缓缓的摩挲，好像对眼前这场激烈的斗争毫不关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最后裁决。
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只要周书记点一下头，甚至只是一个默许的眼神，秦川的政治生涯就算走到头了。
周良宇终于停下了摩挲茶杯的手指。
他缓缓的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范文龙那张写满得意的脸上。
范文龙心里一喜，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他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准备迎接胜利。
周良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做出决定的瞬间。
“咳咳……”
一个不大但很清晰的咳嗽声，突然打破了会议室的安静。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过去，脸上露出了惊讶。
发出声音的，是坐在省长身边，一直没说话，像个老和尚一样的分管经济的副省长，王振廷。
王振廷快六十了，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老学者。他在省委班子里向来低调，出了名的不爱掺和事，从不轻易站队，也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
所以，谁也没想到，会是他在这个所有人都选择自保的关键时刻，第一个站出来。
范文龙的眉头，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陈岩那攥紧的拳头，却悄悄松开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搭档王振廷，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
只见王振廷不紧不慢的扶了扶眼镜，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把目光转向范文龙，用他那种慢悠悠的语调开口了。
他的声音温和，每个字却都很有分量。
“文龙同志啊，”他这一声称呼，让范文龙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听了你的报告，我个人觉得，你和巡视组的同志们，看问题，确实很准，也很细。”
范文龙刚想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王振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
“但是，”王振廷拖长了语调，“我听下来，似乎……只看到了树木，却没看到森林啊。”
这句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度。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一下就听出了这话的分量。王振廷这不是有不同意见，是直接否定了范文龙整个报告的根基！
不等脸色大变的范文龙反驳，王振廷就对着自己的秘书轻轻招了招手。
那位年轻秘书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将一份报告分发到了在座每一位委员的手中。
范文龙看着那份崭新的报告，心里猛地一沉。他居然还有后手？！
“各位领导，大家可以先看看我手里的这份材料。”王振廷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拿起那份报告，大声说道：
“这份，是省统计局昨天深夜紧急汇总出来的，今年前三季度，全省及下辖各市、各开发区的经济运行数据简报。”
“数据显示，”王振廷的声音陡然拔高，极具震撼力，“在全省经济增速普遍放缓，平均增长率只有6.2%的大背景下，江州高新区，预计今年全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速，将达到一个数字——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
这几个字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几个一直闭着眼睛的老常委，都猛的睁开了眼，脸上全是难以相信的神情。
王振廷把众人震惊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摘下眼镜，用镜布缓缓的擦着，但声音却变得异常锐利，变得异常锐利，直指范文龙。
“同志们，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单单一个高新区，就为我们江州市贡献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量！这意味着，它凭一己之力，把我们全省的经济数据，硬生生拉高了近一个百分点！”
“在全省经济下行压力巨大，各个地市都在为保增长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在座的各位，有谁能拿出比这更漂亮的成绩单？！”
“这是我们东海省今年，甚至是近三年来，经济工作上唯一的亮点！”
王振廷的话掷地有声，他没去纠缠那份合同，也没去辩解程序问题。他只是用最冰冷、最没法辩驳的现实数据，就把范文龙那份看起来“铁证如山”的指控，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锐利的盯着脸色发白的范文龙，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发出了最后一击：
“现在，我就想问问文龙同志。”
“如果为了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规矩，就要把我们省经济唯一的亮点，一个正在高速发展的项目给一棍子打死！”
“那我们这么做，到底是在维护规则，还是在……扼杀发展？！”
“我个人认为，”王振廷毫不客气的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这就是典型的因噎废食！是教条主义！是完全不顾大局！”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范文龙再也坐不住了，他“霍”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涨得通红，指着王振廷的鼻子反击道：“王振廷！你不要在这里偷换概念！经济发展，绝不能成为践踏规则的借口！党纪国法，什么时候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的东西？！”
“我只问你一句，”王振廷也毫不示弱，冷冷的迎着他的目光，“到底是规则服务于发展，还是发展要为陈旧的规则让路？”
“强词夺理！”
“墨守成规！”
两位副省级领导，就这样当着全省核心领导层的面，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会议室里气氛剑拔弩张。
而自始至终，主位上的省委书记周良宇，依旧一言不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神色平静，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