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毗邻南疆的一片荒芜山地。
血月异象虽已消失,但其引发的灵气潮汐与规则松动,却让许多藏匿于岁月夹缝中的存在重新现世。
其中一道阴邪诡谲、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童真气息的意念,便自这片山地深处的一座无名古墓中悄然溢出。
棺盖滑开,坐起一个身着猩红肚兜、面容俊美如瓷娃娃,瞳孔却是冰冷竖瞳的童子。
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嘴角勾起一抹天真又邪异的笑容。
“睡了好久呢……”
尸仙童子声音稚嫩,眼神却沧桑如渊,“故人们……都还在啊。”
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掠过广袤地域,隐约捕捉到了几道令他心悸又兴奋的气息——
冥域那令人厌恶的冰冷,天机道那该死的宁静,南疆那股同源却更加霸道纯粹的尸皇之威,以及……
他目光猛地转向北方,那双竖瞳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混合着嫉妒、怨恨与某种扭曲渴望的光芒。
“王师兄……不,现在该叫‘幽冥道人’了?你也还在……真好。”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百年前,同门学艺,他处处被这位王靖师兄压过一头,那份不甘与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灵。
最终,他铤而走险,窃取了宗门禁地中那卷来自南疆、据说与金尸王有些渊源的《九转婴灵尸解大法》,堕入尸道。
那一夜,也是血月凌空。
他功法初成,需要至亲同门的精血与魂魄稳固根基。
于是,他化身修罗,将那个承载了他青春与屈辱的宗门,上下五百余口,屠戮殆尽。
鲜血染红了宗门石阶,怨魂的哀嚎至今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王靖不在。
那位天赋卓绝的师兄,早已离开宗门,在外寻求自己的道。
这让他当时的杀戮,在极致的快意中,又带着一丝无法在对方面前炫耀、证明自己的遗憾。
“师兄,我如今的成就,你可看到了?”
尸仙童子低声轻笑,“这次,定要让你也体会一下,我当年所受的煎熬,然后……与我一同,共参这无上尸道!”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尸气,朝着元州一座废弃的古城遗址遁去。
那里阴气汇聚,正是他恢复力量、并等待“故人”上门的绝佳地点。
……
忘忧居,后院。
王掌柜正拿着水瓢,慢悠悠地给他那几畦长势喜人的青菜浇水,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突然,他浇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浑浊的老眼里,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闪过,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看着水珠从菜叶上滚落,渗入泥土。
正在一旁擦拭桌椅的桃夭夭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向王掌柜:
“掌柜的,您怎么了?”
王掌柜缓缓放下水瓢,用旁边一块干净的粗布擦了擦手。
“没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出去一趟,办点事。你看好家。”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交代去向,只是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乡下老农,慢悠悠地走出了忘忧居的后门。
只是在他踏出门槛的瞬间,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一抹沉寂了百年的、属于“幽冥道人”的冰冷杀意,悄然浮现。
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现在安宁镇外。
再一步,山川倒退,江河远逝。
缩地成寸的神通在他脚下,已臻化境。
元州,那座废弃的古城遗址。
残垣断壁间,阴风呼啸。
尸仙童子坐在一段断裂的罗马柱上,晃荡着两条白皙的小腿,哼着不成调的诡异歌谣,仿佛在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当王掌柜那佝偻的身影,如同从岁月深处走来,出现在废墟入口时,尸仙童子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跳下石柱,俊美的脸上绽放出纯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
“王师兄,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王掌柜停下脚步,抬起浑浊的双眼,平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百年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眼神中总是带着不甘与倔强的少年。
“清风。”
王掌柜叫出了他早已被遗忘的本名。
“宗门上下五百一十七口,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尸仙童子,或者说清风,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却也越发扭曲:
“是啊,师兄。他们的血,很甜呢。尤其是师父的,他临死前还喊着你的名字,指望你能回来救他……可惜,你没看到他那绝望的样子。”
他试图从王靖脸上看到愤怒,看到痛苦,看到失控。
然而,王掌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了宿命的悲哀与冰冷。
“为何?”
王掌柜问,声音依旧沙哑。
“为何?!”
清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尖声笑起来,“因为你!因为你王靖!凭什么你天赋比我好?凭什么师父总是偏袒你?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我就是要证明,我比你强!你看,我如今成就尸仙大道,寿元无尽,力量滔天!而你,却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废墟中回荡,充满了癫狂与怨毒。
王掌柜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你的道,走错了。”
“错?”清风止住笑,竖瞳中寒光闪烁。
“力量就是力量,何来对错?师兄,你还是这般迂腐!今日我来,不是与你争论对错的。”
他周身开始弥漫出浓郁如实质的灰色尸气,那尸气之中,仿佛有无数婴儿的虚影在哭泣、尖笑,令人毛骨悚然。
正是《九转婴灵尸解大法》修炼到极高深处的异象——万婴尸煞!
“我是来邀请你,与我一同,共参这永生大道!若你不从……”
清风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我便将你也炼成我麾下尸傀,让你永世受我驱使!”
话音未落,他小手一挥!
“嗷——!”
那万婴尸煞瞬间化作一道灰色的洪流,无数扭曲的婴儿面孔在其中嘶嚎,带着侵蚀神魂、污秽真元的恐怖力量,朝着王掌柜席卷而去!
所过之处,连岩石都被腐蚀出滋滋白烟。
面对这歹毒邪异的攻击,王掌柜终于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
他只是抬起了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右手,对着前方汹涌而来的尸煞洪流,五指微张,然后轻轻向下一按。
“镇。”
一字真言,平淡无奇。
然而,就在他手掌按下的瞬间,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的空间仿佛骤然凝固!
那不是力量的禁锢,而是一种“概念”上的镇压!
仿佛他手掌之下,便是幽冥地府的入口,执掌着一切阴邪之物的生杀予夺!
那咆哮的万婴尸煞洪流,在冲入这百丈范围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当头压下,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无数哭嚎的婴儿面孔瞬间扭曲、凝固,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连那污秽的能量都变得滞涩不堪!
幽冥道域!
专镇阴邪!
清风脸色骤变,他感觉到自己与万婴尸煞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那原本如臂指使的邪煞之力,此刻竟重若千钧,难以操控!
“不可能!你的幽冥道……怎么可能克制我的九转尸仙道!”
他尖叫着,难以接受。他本以为凭借邪功,足以碾压看似气血衰败的王靖。
王掌柜没有回答。
他那浑浊的双眼,此刻清晰映照着清风那扭曲的面容,仿佛也看到了百年前,那个在师父座下,因为一句夸奖而偷偷开心,又因为一次失利而暗自较劲的少年。
就是这一瞬间的恍惚与追忆,让他那完美无瑕的幽冥道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因心绪波动而产生的涟漪。
“机会!”
清风战斗经验何等丰富,立刻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破绽!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本命精元的尸血,双手结印,厉声喝道:
“尸仙九转,婴灵爆!”
“轰!轰!轰!”
那被镇压的万婴尸煞洪流中,至少有数十个核心的婴灵虚影骤然膨胀,然后悍然自爆!
恐怖的能量冲击带着极致的污秽与怨念,强行冲开了幽冥道域的一角束缚!
清风身形化作一道血光,毫不犹豫地朝着远遁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王靖!今日算你厉害!但你我之道,尚未终结!待我神功大成,必再来寻你!届时,定要你跪伏于我脚下,求我传你尸仙大道!”
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声音渐行渐远。
王掌柜没有追击。
他缓缓收回手掌,那被冲开的道域悄然弥合。
他站在原地,佝偻的身影在废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看着清风消失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这荒城的阴风之中。
他终究,无法对那个记忆中的小师弟,痛下杀手。
然而,这份残留的旧情,或许在未来,会酿成更大的苦果。
幽冥道人重现,尸仙童子遁走。
一段跨越百年的恩怨,并未了结,反而在新的纪元,掀开了更加诡谲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