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州
作为毗邻安宁州的繁华大州,其州府羯城的喧嚣远非安宁镇可比。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各式各样的招牌旗帜迎风招展。
在羯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矗立着两座格外引人注目的建筑。
一座是高达五层、雕梁画栋、酒香四溢的“落阳楼”,以珍馐美馔和绝佳景致闻名,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汇聚之所。
而对面的,则是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莺歌燕语隐约可闻的“清仙楼”。
顾名思义,乃是羯城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风月场所,据说里面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姿容仅比某些江湖传闻中的仙子稍逊一筹。
此刻,落阳楼三楼临窗的雅座,正坐着三位气度不凡的客人。
正是那三位从安宁镇荒坡离去的天境强者——文士薛绩、壮汉牛昆、以及素衣女子秦荫。
三人点了满满一桌羯州特色菜肴,却似乎心思并不全在美食上。
“大师兄闭关已久,此次突然传讯,让我等前往他的‘玄雾山庄’取‘赤极符’,总觉有些蹊跷。”
薛绩抿了一口酒,眉头微蹙。
他修为在天境-后天初期,良品资质,是三人中的智囊。
“有啥蹊跷的!”
牛昆抓起一只蹄髈,啃得满嘴流油,含糊道。
“师父坐化前把赤极符交给大师兄保管,本就是让他代管。”
“如今秘境开启之期将近,他自然要拿出来!难不成他还敢私吞?”
他同样是天境-后天初期,良品资质,性格耿直鲁莽。
秦荫姿态优雅地夹起一箸青菜,声音清冷:
“私吞倒不至于。”
“魏玄大师兄为人虽严谨刻板,但于大节无亏。”
“只是他多年未与我们联系,此次突然召唤,还是谨慎些好。”
她修为最高,已达天境-后天中期,且是优品资质,感知最为敏锐。
三人正低声议论着取得赤极符、开启天阳宗秘境后的种种打算。
忽然,楼下对面清仙楼传来的一阵喧哗,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滚!你个老穷鬼!没钱还敢来我们清仙楼吃花酒?当我们这是善堂啊?!”
只见清仙楼那个身材肥胖、满脸横肉的管事,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呵斥着一个人。
那人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他站稳身形,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胡子拉碴,头发乱如鸡窝,一身旧袍子油光锃亮,不是齐疯子齐子青又是谁?
齐疯子气得跳脚,指着那管事骂道:
“放你娘的屁!”
“老子什么时候说没钱了?老子是暂时……暂时手头不方便!让你们头牌小翠红出来作证!她说过请老子喝酒的!”
“我呸!还小翠红?翠红姑娘也是你这叫花子能见的?赶紧滚!再不走,打断你的狗腿!”管事一脸鄙夷,挥手招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
齐疯子气得胡子直翘,体内真气微微波动,眼看就要给这狗眼看人低的管事一点颜色瞧瞧。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眼睛顿时一亮。
也顾不上跟管事计较了,连忙招手喊道:“哎!哎!小直子!这边!这边!快过来!”
只见街角处,李剑直正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布袋,面无表情地走着,似乎是在采购什么东西。
听到喊声,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齐疯子,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还是依言走了过来。
齐疯子一把搂住李剑直的肩膀,仿佛找到了救星,对着那清仙楼管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压低声音对李剑直道:
“小子,带钱没有?先借齐叔应应急!回头……回头从老王头那儿给你赊账顶上!”
李剑直看了看齐疯子,又看了看清仙楼的招牌和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院,平静地开口:
“掌柜的让我来买羯州特产的‘阴沉铁’,钱刚好够。不能借你。”
他的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拒绝得干脆利落。
“嘿!你这小子!”
齐疯子没想到李剑直这么不给面子,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一点变通都不懂!老子白疼你了!不就是点钱嘛……”
这一幕,恰好被落阳楼上的秦荫三人看在眼里。
薛绩和牛昆只是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并未在意。
但秦荫看着楼下那邋遢老汉纠缠一个看起来沉默老实的年轻人。
尤其那年轻人还一副不愿惹事、被逼迫的模样,她那清冷的面容上,不由得多了一丝不悦。
她本就性子清冷,不喜这等欺压之事。
眼看齐疯子还在那里不依不饶,似乎还想动手去抢李剑直的钱袋,秦荫终于忍不住了。
她身影微微一晃,下一瞬,竟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清仙楼前的街道上,正好站在了齐疯子和李剑直中间。
“光天化日,阁下何必为难一个年轻人?”
秦荫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目光清冷地看向齐疯子。
齐疯子正扯皮扯得投入,冷不防眼前多了一个人,还是个气质绝佳、容貌清丽的大美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待他看清秦荫那带着责备的眼神,顿时火气又上来了。
“嘿!哪儿来的小娘皮,多管闲事!”
齐疯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秦荫脸上。
“老子教训自家晚辈,关你屁事!”
秦荫眉头微蹙,显然极其厌恶齐疯子的粗俗,但她修养极好,只是冷声道:
“我观这位小兄弟并不情愿,阁下强人所难,非是长辈所为。”
“他不情愿?他那是害羞!”齐疯子开始胡搅蛮缠,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爷俩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无论你们是谁,道理总归要讲。”秦荫寸步不让。
两人就在这清仙楼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齐疯子是歪理邪说加胡搅蛮缠,秦荫是逻辑清晰加冷若冰霜,场面一度十分“精彩”。
吵着吵着,齐疯子看着秦荫那认真讲道理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依旧面无表情、但似乎因为有人“撑腰”而显得更淡定的李剑直。
突然意识到——玛德,好像老子确实不怎么占理啊!
跟一个女人当街对骂,好像也有点掉价?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怒气瞬间消散,脸上堆起一种无赖般的笑容,话锋陡然一转:
“行了行了!本大爷好男不跟女斗!”
“看你这小姑娘长得挺水灵,心地也不坏,就是有点爱管闲事。这样吧,老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他拍了拍肚子,露出一副可怜相:
“不过嘛,老子这肚子确实饿了,刚又被那破楼赶出来,气都气饱了……”
“现在又跟你吵了一架,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你看,要不……你们请我吃顿饭,就当赔礼道歉,顺便给我接风洗尘?吃完我立马走人,绝不再纠缠这小子,怎么样?”
齐疯子指了指李剑直。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秦荫都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人脸皮厚到如此地步,前一刻还在吵架,下一刻就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请客吃饭?
薛绩和牛昆此时也从落阳楼走了下来,站在秦荫身后。
薛绩眉头紧锁,觉得这邋遢汉子行事诡异,不欲多生事端。
牛昆则觉得有趣,抱着膀子看热闹。
秦荫看了看齐疯子,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但似乎并无恶意的李剑直,沉吟片刻。
她觉得这邋遢汉子虽然言行无状,但身上并无明显的邪戾之气,而且能出现在这里,或许并非寻常乞丐。
请一顿饭,若能化解纠纷,倒也省事。
“……好吧。”秦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落阳楼就在眼前,阁下若不嫌弃,便一同用些饭菜。”
“不嫌弃不嫌弃!”齐疯子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刚才吵架的根本不是他,一把拉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李剑直。
“走走走!小直子,今天算你运气好,有贵人请客!跟齐叔蹭饭去!”
于是,一幅极其怪异的画面出现了:
气质清冷如仙的秦荫、沉稳的文士薛绩、魁梧的壮汉牛昆,带着一个邋里邋遢、嬉皮笑脸的老疯子,还有一个面无表情、提着沉甸甸布袋的冷面青年,一同走进了格调高雅的落阳楼。
落座之后,秦荫下意识地让李剑直坐在了自己身边。
似乎是想保护这个“受欺负”的年轻人,还主动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
“小兄弟,不必拘谨,想吃便吃。”
李剑直看了看碗里的菜,又看了看秦荫,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
“谢谢。”
然后……就开始认真地、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齐疯子看着秦荫对李剑直那“呵护备至”的样子,再瞅瞅李剑直那副理所当然的淡定模样。
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嘴角抽搐,最后实在忍不住,
“噗——哈哈哈——!!”
他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哈哈哈!”
他这一笑,把薛绩、牛昆和秦荫都笑懵了。
完全不明白这疯子又在发什么疯。
只有齐疯子自己心里门儿清:
秦荫这傻姑娘,居然把李剑直这小子当成需要保护的小白兔?
她要是知道这小子面无表情解剖尸体、分门别类当肥料和食材时的手法有多“专业”。
不知道还会不会给他夹菜?
这顿饭,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