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凌空,群星泣血的异象,在持续了整整四十九日后。
如同它毫无征兆地出现一般,又毫无征兆地消散了。
天幕重新恢复了湛蓝,日月星辰各循其道,仿佛那笼罩天下的不祥暗红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持续四十九日的血月,并非幻觉,而是一声吹响的号角,一个明确的信号——旧纪元已然终结,新纪元混乱的序幕,已然拉开。
那些被强行从沉睡中唤醒的古老存在,便是这新纪元第一批登台的“角儿”。
西漠,死亡沙海边缘。
杀生佛,这位身着破烂僧袍、面容枯槁如干尸的老僧,正缓步行走在滚烫的黄沙之上。
他手中那串由头骨打磨的佛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声。
血月消失,他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反而觉得这片天地间的“杀戮”与“混乱”之机,愈发浓郁可口。
“阿弥陀佛……”
他低宣一声佛号,嘴角却咧开一个森然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盛世?乱世?于佛我而言,皆是修罗道场。众生皆苦,不若由佛爷我送尔等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他苏醒之后,神念早已扫过周遭。
距离他最近、生灵气息最旺盛的,便是坐镇西陲的圣曜王朝镇西侯领地。
那里有数以百万计的“羔羊”,正等待着他的“超度”。
他没有选择隐匿行踪,而是就这般一步一个脚印,朝着那片绿洲与城池构成的繁华之地行去。
他身上那毫不掩饰的、先天巅峰的恐怖煞气,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立刻引起了镇西侯麾下斥候与修士的警觉。
警讯如同烽火,层层传递至镇西侯府。
……
镇西侯府,演武校场。
镇西侯韩雄,一位身披玄色重甲、面容刚毅如磐石的中年大将,正凝望着台下五百名肃然而立的骑士。
这些骑士,人与马皆覆挂着非铁非木、流转着淡淡音纹的奇异重甲,正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底牌之一——
轻音重骑。
他们手中的兵刃也并非寻常刀枪,而是略带弧度的长刃,刃身中空,似乎内有玄机。
“侯爷!”
一名将领疾步而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确认了!那股恐怖气息正径直朝我西凉城而来!根据古籍记载与气息判断,疑似百年前凶名赫赫的‘杀生佛’!其实力……恐在先天巅峰!”
校场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先天巅峰!
对于寻常军士乃至一般将领而言,那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
韩雄眼中却并无惧色,只有冰冷的战意。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苍穹,声如洪钟:
“听到了吗?有‘客人’来了!一个百年前就该化作黄土的老鬼,想来我西凉城化缘?问过本侯手中的剑没有?问过你们胯下的战马没有?问过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五百轻音重骑齐声怒吼,声浪汇聚,竟引得他们身上的甲胄音纹微微发亮,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将弥漫而来的先天煞气都冲淡了几分。
“很好!”
韩雄长剑前指,“结阵!迎‘佛’!”
……
西凉城外,百里沙原。
杀生佛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前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城墙。
那不是砖石垒砌的城墙,而是由五百名重甲骑士组成的、肃杀无比的钢铁军阵。
军阵上空,气血与杀气凝聚,隐隐形成一头盘踞的玄色巨狼,对着他龇牙咧嘴。
“呵……蝼蚁聚众,便敢阻佛?”
杀生佛嗤笑,枯槁的脸上满是不屑。
他根本懒得废话,直接一掌拍出!
并非什么精妙招式,只是最纯粹的、凝聚了先天巅峰煞气的巨大血色掌印。
如同佛陀降魔,却又充满了邪异的杀戮气息,朝着军阵当头压下!
这一掌,足以将一座小山丘夷为平地!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军阵最前方的镇西侯韩雄暴喝一声:
“轻音破障!起!”
刹那间,五百轻音重骑同时动了!
他们并未冲锋,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催动了胯下战马,同时挥动了手中的中空长刃。
“嗡——!!!”
并非金铁交鸣的杀伐之音,而是一种低沉、浑厚、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共鸣之音!
五百道音波瞬间汇聚,通过他们身上甲胄的音纹放大、协调,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音波巨炮,悍然撞上了那血色掌印!
“轰——!!!”
巨响震天!
想象中的能量爆炸并未完全出现,那血色掌印在与音波巨炮接触的瞬间,竟如同被无数细密的高频振动从内部瓦解,结构变得极不稳定,威力骤减七成以上!
剩余的三成掌力轰然落下,却被军阵上空那气血巨狼仰头咆哮,硬生生扛住,只是让前排几十名骑士身形晃了晃,阵型却丝毫未乱!
“什么?!”
杀生佛脸上的不屑瞬间僵住,转化为一丝惊愕。
他的掌力,竟然被一群连先天都未必达到的军士,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化解了?
“此乃‘轻音破障骑’!”
韩雄声如雷霆,带着自豪与冰冷,“专破尔等倚仗真气、领域之邪魔歪道!音律共鸣,震荡本源,任你真气滔天,我自一音破之!再来!”
“杀!杀!杀!”
五百骑士齐声怒吼,音波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巨炮,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密如牛毛针雨的音波涟漪,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朝着杀生佛笼罩而去!
杀生佛脸色微变,他能感觉到,这些音波并非直接攻击肉身,而是在不断震荡、干扰他周身运转的煞气与领域。
让他有种力量运转滞涩、难以尽全功的憋闷感!
他怒吼一声,周身爆发出浓郁的血色煞气,化作一尊三头六臂的杀戮佛陀法相,六臂挥舞,或拳或掌,或捏法印,试图以绝对的力量碾碎这些烦人的“苍蝇”!
“轰轰轰——!”
杀戮佛陀法相威力无穷,每一击都打得沙地崩裂,音波不断溃散。
但轻音重骑进退有据,阵型变幻莫测,音波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始终缠绕着他,不断消磨他的煞气,震荡他的神魂。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镇西侯韩雄,竟也是一位先天中期的高手。
手持一柄同样能激发音波的长剑,隐匿在音波攻击之中,不时突施冷箭,剑锋凌厉,专攻他法相运转的节点!
杀生佛空有先天巅峰的磅礴力量,却被这五百骑兵诡异的音波大阵克制得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七成。
其又有韩雄这等高手伺机而动,竟一时陷入了缠斗,无法速胜。
久战不下,甚至隐隐有被压制的感觉,杀生佛心中又惊又怒。
他苏醒之初,睥睨天下,视众生为草芥,何曾想过会被一群“凡人”军队逼到如此境地?
“混账!”
他咆哮一声,不惜耗费本源,强行将杀戮佛陀法相膨胀,一股更恐怖的煞气爆发,暂时震开了连绵的音波攻击。
但他自己也知道,再战下去,恐怕真要吃个大亏。
“尔等蝼蚁,给佛爷等着!”
撂下一句狠话,杀生佛再无恋战之心,身形化作一道血光,毫不犹豫地朝着东方遁去,速度快得惊人。
韩雄并未下令追击,只是勒住战马,望着那道消失的血光,脸色凝重。
“侯爷,为何不追?”
副将上前问道。
“穷寇莫追,何况是此等凶人。”
韩雄沉声道,“轻音骑能克制他,却未必能留下他。逼急了,他若不顾代价反扑,我军必遭重创。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击退了他,保住了西凉城。”
他顿了顿,看向东方:
“而且,他逃去的方向……是块州。那里,自有‘麻烦’去对付他。”
……
块州地界,一处官道旁的茶棚。
秦翌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品着粗茶,听着过往商旅谈论着天下奇闻,特别是关于血月和老怪物出世的消息,觉得颇为有趣。
“啧啧,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自言自语,血袍在微风中轻拂,“看来以后喝酒的地方得好好挑挑,免得被些不长眼的打扰了雅兴。”
正想着,他眉头微微一挑,感应到一股充满暴戾杀戮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从西边而来,方向似乎正是这茶棚所在。
“哦吼?说麻烦,麻烦就到?”
秦翌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
“这股煞气……有点意思,像是西漠那边的路子。刚醒就到处乱跑,也不怕磕着碰着?”
他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仿佛浑然未觉。
几个呼吸间,一道血光自天边坠落,在官道上现出身形,正是略显狼狈的杀生佛。
他气息微乱,显然刚才与轻音重骑一战消耗不小,心中正是怒火滔天,急需寻找地方发泄,并吞噬生灵精血恢复元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官道旁这处孤零零的茶棚,以及棚内那个穿着扎眼血袍、正在喝茶的“普通人”
在他感知中,秦翌气息内敛至极,与凡人无异。
“哼,算你命歹,正好用你的精血,弥补佛爷我的损耗!”
杀生佛脸上狞笑一闪,根本不多言,直接屈指一弹,一道凝练的血色指风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射向秦翌的后心。
这一指,足以洞穿金石,灭杀寻常先天以下的任何武者。
在他看来,下一刻,这个不知死活的红衣小子就会爆成一团血雾,成为他恢复之路上的第一份养料。
然而,就在那血色指风即将触及秦翌衣袍的刹那——
秦翌仿佛只是随意地、恰好地抬起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然后,那足以灭杀先天以下武者的血色指风,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壁垒,在他小指前半寸之处。
“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气泡般湮灭消失,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
茶棚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杀生佛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秦翌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逍遥意趣的桃花眼,此刻却如同万丈寒潭,冰冷地落在了杀生佛身上。
他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杀生佛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寒意:
“老秃驴,你……刚才想对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