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力竭昏迷,重重摔倒在血泊之中。演武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仅仅维持了数息,便被更为汹涌的恐慌与骚动所取代。
看着擂台上那具被掏心断臂、死状极惨的王雄尸体,再看向那个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却身怀诡异力量的王靖,一种名为“恐惧”的瘟疫在王家众人心中迅速蔓延。
“怪……怪物!他是怪物!”
“杀了王雄!还生吃了他的肉!掏了他的心!”
“此子绝不能留!他现在昏迷,正是天赐良机!”
“对!趁他病,要他命!否则等他醒来,我们王家还有活路吗?!”
“族长!下令吧!为了全族的安危,必须立刻处死王靖!”
喧嚣声、呐喊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演武场瞬间乱成一团。
不少激进的族人,尤其是与大长老一脉亲近、或是被刚才那血腥场面彻底吓破胆的人,已经红着眼睛,自发地朝着擂台涌去。
手中甚至捡起了地上的碎石、木棍,或是拔出了随身的短刃。
人性中对未知与不可控力量的恐惧,在此刻压过了血脉亲情与族规道理。
他们只想尽快将这个带来灾厄与恐怖的“源头”彻底毁灭!
王承宗抱着昏迷的妻子,看着汹涌的人群,听着那充满杀意的呼喊,心如刀绞,他想要冲上擂台护住儿子,却被几名同样脸色苍白但尚存理智的族老死死拉住。
“承宗!冷静!现在上去,你会被他们撕碎的!”
“靖儿他……他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那已经不是他了!那是邪魔啊!”
族长王磐站在主位前,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擂台上生死不知的孙子,又看着台下群情汹涌、几近失控的族人,心中天人交战。
作为祖父,他岂愿对亲孙下手?
但作为一族之长,他必须考虑全族的存续!
王靖展现出的力量太过诡异凶残,且完全失控,今日若不能妥善处理,王家顷刻间便有分崩离析、甚至灭族之祸!
“肃静!!”
王磐运起内劲,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试图压制场面。
然而,杀心已起的众人,此刻几乎听不进任何命令。
尤其是大长老一系的几名骨干,已然冲到了擂台边缘,其中一人更是夺过了旁边武器架上的一柄训练用长枪,虽然未开锋,但在内劲加持下,足以洞穿昏迷之人的身躯!
“为了王家!杀了这邪魔!”
那人面目狰狞,高举长枪,朝着血泊中王靖的胸口,狠狠刺下!
王承宗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发生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耀眼夺目的光华。
就在那柄长枪的枪尖即将触及王靖身体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擂台之上,王靖的身旁。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无人察觉。
这是一个老者,看年纪约莫六十余岁,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旧灰色道袍,满头白发用一根枯木簪随意挽着,颌下长须洁白如雪,垂落过颈,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面容古朴,皱纹深镌,一双眼睛半开半阖,眼神浑浊,仿佛饱经沧桑,看透了世事变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嘴角向下,带着一种永恒的悲苦与沉默。
他就那样静静地蹲了下来,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干枯如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王靖上半身轻轻扶起,让他不至于完全浸泡在血泊里。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完全无视了那即将刺下的长枪,以及周围无数道或惊愕、或愤怒、或杀意凛然的目光。
这突兀出现的老者,让那持枪刺下的族人动作不由得一滞。
“你是什么人?!”
“哪里来的老乞丐?滚开!”
“管他是谁!跟这邪魔一伙的,一并杀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更多的杀意涌了上来。尤其是大长老派系的人,更是急欲杀人灭口,清除后患。
数名手持棍棒刀剑的族人,已然跃上擂台,朝着蹲在地上的老道和王靖扑去!
“找死!”
一名脾气火爆的族老更是亲自出手,外劲勃发,一掌带着凌厉风声,拍向老道的后心!
面对这前后左右、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那破旧道袍的老者,依旧维持着蹲姿,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似乎,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无声,却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亘古的寂寥与无奈。
就在这无声叹息落下的刹那——
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渊、厚重如岳的力量,以那蹲着的老者为中心,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半径三里!
整整三里之内!
无论是擂台上那些扑杀而来的族人,还是台下汹涌呐喊的人群,甚至是主位上正准备出手阻止惨剧的族长王磐,以及被他拉住的王承宗……所有人!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咒!
那名持枪刺下的族人,长枪枪尖距离王靖的胸口只有不到三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那名从背后偷袭的族老,手掌距离老道的后心仅有半尺,却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台下那些挥舞着棍棒、面目狰狞的族人,保持着前冲或呐喊的姿态,僵立在原地,如同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雕塑!
就连空中被激荡起的尘埃,飘落的树叶,也全都诡异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流动。
唯有思维,还在运转。
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极致的震骇与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力量?!
领域?!传说中的绝顶强者才能掌握的“罡真领域”?!
绝顶!那是凌驾于后天、先天之上的传说境界,整个大雍王朝,不整个大陆都屈指可数!
每一位都是足以开宗立派、影响国运的巨擘!
他们掌握的“罡真领域”,乃是自身武道意志与天地之力初步结合的体现,在其领域范围内,他们便是绝对的主宰!
可寻常刚入绝顶的强者,其罡真领域能覆盖方圆二十丈已是难得,能达百丈者便是天才!
而眼前这个穿着破旧道袍、如同老农般不起眼的老者,其领域……竟然笼罩了半径三里?!
这何止是“大一点”?这简直是骇人听闻,闻所未闻!
他究竟是谁?!
族长王磐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拼命转动眼珠,看向擂台上那个蹲着的、沉默的身影,一个尘封已久、几乎被视为传说的名号,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白发,白须,破旧道袍,沉默不言,修为通天……
是他!竟然是他!
数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被誉为天机传人,算尽苍生,却又因故自断舌根,销声匿迹的绝顶中的绝顶强者——哑巴张,张真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为何要护住靖儿?
无数的疑问充斥在王磐的心头,但他此刻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
擂台之上,在那凝固的时空之中。
哑巴张——张真言,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
他依旧半蹲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昏迷中王靖那张染血而苍白的脸,尤其是他那已经恢复正常形态、但眼白依旧残留一丝墨黑的左眼。
他伸出那干枯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去王靖脸颊上的血污,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慈悲与……了然。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那半开半阖的浑浊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凝固的领域,穿透了王家坳的山林,望向了那无尽虚空的深处,那扇无人能见的、漆黑死寂的幽冥门。
他的嘴唇,依旧紧紧抿着。
但那无声的叹息,似乎再次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从天机示警,到幽冥门异动,再到这承载宿命的少年于血火中挣扎觉醒……
这一切,或许早已在那浩瀚莫测的命运长河中,留下了既定的轨迹。
而他今日现身,并非要干涉这轨迹,只是……
不忍见这稚嫩的幼苗,过早地夭折于愚昧与恐惧的刀下。
他,只是来护道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