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晨光刚漫过门槛,林九就醒了。他盯着神像旁的小稻草人看了半晌——狗剩扎的麦秸很软,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南瓜壳做的小脑袋歪着,倒有几分可爱。怀里的青铜短刀温温的,像揣着块晒过太阳的麦秸垛,没有之前的躁动,却也没彻底凉透,像是在提醒他:邪祟的余气还没散。
“九子,醒了没?”庙外传来刘婆子的声音,她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块热乎乎的红薯饼,“刚烙好的,你趁热吃,凉了就硬了。”
林九接过饼,饼皮上还沾着几粒芝麻,是村里难得的调味。他咬了一口,甜香混着麦香,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狗剩呢?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被他爹拉去镇上买种子了,说让你歇两天,别总想着村里的事。”刘婆子收拾着竹篮,突然压低声音,“九子,你昨晚没听见动静?我后半夜听见村西头的老磨坊有‘咯吱’声,像是石磨在转,可那磨坊都荒了十年了,谁会去推磨?”
老磨坊在村西头的小河边,木头做的房梁早就朽了,石磨被弃在屋里,上面落满了灰。林九小时候跟着林老瞎去过一次,老瞎说“那磨坊里死过推磨的媳妇,阴气重,别靠近”——后来他才知道,那媳妇是难产死的,孩子没保住,自己也没挺过来,就埋在磨坊后面的杨树下。
“是不是风吹的?”林九咬着饼,心里却沉了沉——邪祟总盯着村里的旧地方,老井、破屋、田埂,现在又轮到老磨坊了。
“不是风吹的!”刘婆子急了,“那‘咯吱’声很有节奏,就是石磨转的声音,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我听得真真的!”
林九刚放下的饼又拿了起来,几口吃完:“我去看看。你在家看着,别让孩子靠近磨坊。”他抓起柴刀,又从怀里摸出包糯米——自从稻草人事件后,他连吃饭都把糯米带在身上,就怕邪祟突然发难。
往村西头走的路上,雾气又浓了起来,小河边的芦苇荡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藏着。快到磨坊时,林九果然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很慢,却很有规律,正是石磨转动的声音,还夹杂着极轻的啜泣,像女人的声音,软软的,却勾得人心头发慌。
老磨坊的木门虚掩着,木头缝里透出点微光,不是阳光,是泛着灰的光,像是屋里有东西在发光。林九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面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屋里的景象让他皱紧了眉:石磨真的在转!磨盘上还撒着些面粉,只是那面粉不是白的,是灰黑色的,像是掺了黑灰。更邪乎的是,磨盘旁边站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蓝布衫,头发很长,正低着头“推磨”,只是她没有手,只有空荡荡的袖子在晃,石磨却还在转,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推。
“你是谁?”林九举起柴刀,怀里的青铜短刀突然发烫,比之前更烈些,像是在预警。
影子没有回头,却停下了推磨的动作,啜泣声更响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丢了……你帮我找找……”
林九心里一揪。这声音和他梦里母亲的声音太像了,尤其是那句“我的孩子丢了”,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就是母亲没保住的孩子,却阴差阳错活了下来,成了棺生子。
“你的孩子在哪丢的?”林九的声音软了些,却没放下柴刀——他知道这是邪祟的幻象,却忍不住想多问一句,像是在问自己的母亲。
影子慢慢转过身,头发分开一点,露出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在磨坊后面……埋在杨树下……你帮我挖出来……”
林九猛地回过神——这不是母亲!母亲的坟在老坟山,不是磨坊后面!他掏出艾草点燃,往影子方向扔去:“别装了!你是邪祟!快现出原形!”
艾草烟刚碰到影子,就传来一阵“嗤嗤”声,影子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石磨也停了下来。她尖叫着,突然朝着林九扑过来:“我要你的魂!给我的孩子当替身!”
林九早有准备,侧身躲开,同时撒出一把糯米。糯米刚碰到影子,就发出“嗤嗤”声,影子的身体又透明了些,却没散,反而抓起磨盘上的黑灰,朝着林九撒过来!
黑灰里带着阴气,林九刚躲开,就觉得胳膊上一凉,像是被冰碴子划了一下。他掏出青铜短刀,刀身的铜锈开始脱落,暗纹亮起,一股暖意顺着掌心散开,驱散了胳膊上的寒气。“邪祟!你以为装成我母亲就能骗我?我不会让你害了村里的人!”
他举起刀,朝着影子挥过去。刀身刚碰到影子,影子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身体瞬间散成缕黑烟,钻进了石磨的缝隙里,不见了。石磨上的黑灰也慢慢褪去,露出里面的暗红印记——还是血纹,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林九走到石磨旁,蹲下身查看。磨盘的缝隙里还沾着点黑灰,还有几根女人的头发,黑长黑长的,和母亲的头发很像。他掏出艾草,点燃后塞进石磨缝隙里,艾草烟冒出来,缝隙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尖叫,像是邪祟在里面躲着。
“别躲了!出来受死!”林九对着石磨喊,手里的刀还举着。可石磨里没再传出动静,只有艾草烟慢慢散开来,驱散了屋里的霉味和阴气。
他走到磨坊后面的杨树下,树底下的土很松,像是刚被挖过。林九用柴刀挖了几下,就挖出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个婴儿的小鞋,绣着莲花,已经褪色了,鞋底还沾着黑灰,和石磨里的一样。
这是那个难产媳妇的孩子的鞋?林九心里酸了酸。他把小布包埋回去,又撒了把糯米,“你安心走吧,邪祟我会除掉,不会让它再用你的名头害人。”
回到村里时,李建国正带着几个后生在村口等,看见他,连忙迎上来:“九子,没事吧?刘婆子说你去了老磨坊,我们都担心你出事。”
“没事,是邪祟附在影子上作祟,已经被我赶跑了。”林九把磨坊的事说了遍,又道,“磨坊后面的杨树下埋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婴儿的鞋,你们别去动,那是以前难产媳妇的东西,别惊了她的魂。”
李建国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张黄符:“这是马道长托人带来的第二张符,说让你贴在磨坊门上,能镇住里面的阴气。”
林九接过符,贴在磨坊的木门上。符纸刚贴上,木门就“吱呀”响了一声,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叹气,却没再出别的动静。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短刀,刀身已经凉了下去,暗纹也不见了,却比之前更光滑了些,像是被磨过。
“九子,你也该歇歇了。”李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你没睡好,眼底下都是黑的,今天别再管村里的事,好好睡一觉。”
林九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放松。邪祟这次用了难产媳妇的幻象,还知道他母亲的事,显然是在试探他的软肋。他知道,邪祟没被彻底除掉,还会再来,可他不能退缩——他是鬼哭坳的守村人,是母亲用命换下来的孩子,他要守住这个村子,守住母亲的念想。
回到土地庙,林九躺在神像旁,手里攥着刘婆子给的红薯饼碎屑。窗外的雾气散了,阳光洒在小稻草人上,红绳闪着光。他闭上眼,这次没做噩梦,梦里他看见母亲站在磨坊门口,手里拿着个婴儿的小鞋,对着他笑,说:“九子,你做得很好,娘为你骄傲。”
怀里的青铜短刀又开始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梦,也像是在提醒他:守护还没结束,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