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通道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尹志平跟着殷乘风转过一道弯,便见阿蛮古正半跪在地上,费力地扒拉着洞壁的湿泥。
那洞口径不足两尺,边缘被粗布裹住,避免刮擦衣物,昏暗中能瞧见尽头透出的微光——竟是一条人工凿出的盗洞。
“殷兄好手段!”尹志平心头一震。他与赵志敬被圣女扣为人质时,殷乘风和阿蛮古却已经提前想到了后手。
殷乘风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嘿嘿一笑:“昨日我便瞧出这石壁是沉积岩,质地疏松,若遇变故,凿洞脱身是最优解。”
他看向阿蛮古,“多亏阿蛮古兄弟力气大,连凿三个时辰,才打通这条通路。”
阿蛮古抹了把额头的汗,憨笑两声:“俺就会这点蛮力,比起殷兄,差远了!”说罢,他率先钻了进去,粗重的喘息声顺着洞口传来,“里面宽敞些,尹道长、赵道长跟着俺爬就行!”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亮了起来,阿蛮古的声音传来:“到了!”尹志平探头出去,刺眼的晨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待适应后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参天古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晨露与腐叶的气息。
不远处的树桩上,拴着一辆乌篷马车,正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车辕上挂着两个水囊,车帘边角绣着明教的云纹标记,显然是殷乘风提前安排好的。
“快上车!”殷乘风率先跳上马车,解开缰绳。阿蛮古将玄铁凿子丢进车厢,赵志敬捧着秘籍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尹志平则最后一个上车,刚坐稳,马车便“哒哒”地动了起来。
马车在林间小道上疾驰,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与马蹄声交织,却压不住车厢内的沉寂。
尹志平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想起殷乘风自地宫之行以来的种种反常——他对西夏地宫的路径了如指掌,仿佛曾亲自踏足;
面对拓跋烈的死士时,他招式狠厉却章法不乱,显然对复夏会的武功路数早有了解;甚至连凿洞脱身的时机,都掐算得丝毫不差。
“殷兄,”尹志平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咱们也算共患难一场,你能不能交个底?”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殷乘风,“你对西夏地宫的熟悉,绝非‘提前探查’就能解释简单吧?”
赵志敬闻言,立刻停下了摩挲《大无相功》的手,凑了过来:“对呀殷兄,你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肯定藏着秘密!”
阿蛮古也点点头,憨厚的脸上满是好奇——他可不是真的憨厚,粗中有细,早在部落里就看出殷乘风的神秘。
殷乘风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随即苦笑一声,放缓了车速。马车渐渐停下,他转身看向车厢内的三人,神色坦然:“既然尹道长看出来了,我也不再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实话告诉你们,我之前说明教确实只剩三人——教主是我父亲,光明右使是我母亲。”
“什么?”赵志敬惊得差点把秘籍掉在地上,“敢情明教就是你家开的?那你父亲是明教教主,你母亲是光明右使,你岂不是……”
“算是明教的少主吧。”殷乘风不置可否,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你们别以为每个门派都像全真教那样人多势众。明教当年遭朝廷围剿,又被江湖各派排挤,能存续到现在,全靠我父母隐姓埋名,四处躲藏。”
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母颠沛流离的日子,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本是江湖上有名的摸金校尉,精通寻龙点穴、破墓开棺之术,后来不知怎的,竟看上了我那‘老登’父亲——他性子执拗,认定了要复兴明教,这些年没少让我母亲受苦。”
尹志平心中一动,目光落在殷乘风的眉毛上——他的眉毛颜色略浅,靠近眉尾处甚至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白,虽不如“白眉大侠”那般醒目,却也带着几分相似的特质。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听过的《白眉大侠》评书。书中白眉徐良的父亲是穿山鼠徐庆,当年“五鼠闹东京”的典故传得沸沸扬扬——锦毛鼠白玉堂因不满展昭被封“御猫”,竟闯皇宫盗走皇帝的印信宝剑,一时震动朝野。
不过若往前追溯,江湖早有传言,五鼠早年并非只做劫富济贫的勾当,实则精通寻墓探穴之术。若真如此,那五鼠很可能就是摸金校尉,而殷乘风母亲很可能就是白眉大侠的后代,延续了这一传承。
“殷兄,”尹志平试探着问道,“你的母亲,是否姓徐?”
殷乘风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本名,江湖上早已无人知晓,连复夏会的人都只称她‘右使’。”
尹志平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我也是猜的。没想到真猜中了。”他刻意避开了“白眉大侠”的话题——有些渊源不必点破,免得徒增麻烦。
赵志敬却抓着不放,凑到尹志平身边,疑惑道:“你怎么只猜他母亲的姓氏,不猜他父亲?殷兄的父亲可是明教教主,身份肯定不一般!”
尹志平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不是早就见过他父亲了吗?”
“见过?”赵志敬愣在原地,满脸茫然。
尹志平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忘了?英雄大会上,你缠着那位‘神医’,看这个姑娘是否处子、看那个小子是否童子身,最后还拉着人家问小龙女,想确认她是不是……”
话未说完,赵志敬猛地一拍脑门,“你是说英雄大会上那个老神医苏杏?!”
他当时还奇怪殷乘风为何会出现在英雄大会上?原来是明教教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带着他来的。
“可不对呀!”赵志敬又皱起眉头,“那老神医姓苏,你却姓殷,这怎么说?”
殷乘风闻言,忍不住笑了:“赵道长倒是耿直。‘殷乘风’不过是我用来行走江湖的假名字,我本名姓苏。”
他解释道:“当然我这个名字也不是乱起的,我的奶奶姓殷,是明教的元老。用‘殷乘风’这个名字,一来是为了隐藏身份,二来也是我奶奶的主意。”
这话一出,尹志平和赵志敬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苏杏已七十有余,殷乘风却不到二十,这般年纪差,难怪被称作“老登”。更奇的是他母亲尚在,按年岁算,怎么也得近百岁了。
“你家倒有长寿基因。”尹志平感慨。赵志敬茫然追问:“鸡?因?那是什么?”尹志平自知失言,只含糊摆手:“江湖传言罢了,不必深究。”
“这么说来,你对西夏地宫的熟悉,是你母亲教的?”尹志平连忙转移话题。
殷乘风点头:“没错。我母亲年轻时曾探过西夏皇室的陪陵,对西夏的墓葬格局了如指掌。
这次来地宫,一是为了寻找能复兴明教的秘籍,二是为了拿到不老泉酒——我父亲、那个老登年纪大了,我母亲年轻的时候经常摸金,落下了一些旧伤,还有我奶奶,也需要这酒来固本培元。”
赵志敬听得目瞪口呆,阿蛮古也连连感叹:“原来你们明教藏得这么深!那老神医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竟是明教教主,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乘风挑眉反问:“你以为呢?我父亲年轻时可不是只懂医术。他曾给王重阳祖师看过旧伤,与全真教早有渊源;当年抗金时,还曾带着明教弟子偷袭过金兵粮道。就连重阳祖师都赞他,说他‘医者仁心,亦有侠骨’,可不是你们眼中只会诊脉的老大夫。”
尹志平心中一暖,原以为两派水火不容,倒消了此前的顾虑。马车再度启程,林间清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涌入车厢,方才的凝重散去,气氛终于轻快起来。
赵志敬捧着秘籍,又开始研究起《大无相功》的招式;阿蛮古则兴致勃勃地向殷乘风打听明教的旧事;
唯有尹志平靠在车厢壁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思翻涌。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圣女发丝的清香——那是方才在暗门内,她趴在他胸口时,散落的发丝蹭到的。
暗门内的画面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圣女滚烫的体温、紧绷的臂膀、带着癫狂的力道,还有最后那句冰冷的“你走吧,就当从未发生过”。
尹志平忽然想起了小龙女,想起那个夜晚,被点了穴道、蒙着双眼的白衣女子。
彼时的小龙女心念杨过,那份羞怯与期盼交织的情绪,是何等纯粹,却最终付错了人。
而自己被圣女点了穴道后,虽无那般炽热的情愫,却真切尝到了“任人摆布”的滋味——四肢无法动弹,只能被动承受一切,那种无力感,煎熬中又带着一丝……
“原来这就是她当时的感受。”尹志平低声呢喃。前世读《神雕侠侣》时,他总骂“尹志平”卑劣,可真临其境才知,有些伤害并非“痛苦”二字能概括。
同样是全身紧绷,他身为男子,肌肉本就强健,事后都觉腰背发酸、手臂发颤,而他清楚记得,那日小龙女承受剧痛时,模样比这难熬百倍。
她素来清冷的面容拧在一起,额角布满冷汗,连唇色都失了血色。最后时刻,连原本纤细的腰腹都越发收紧,浅浅的腹肌轮廓竟清晰显露,胸口处的血管更是因剧烈起伏而微微浮现,像极细的青蛇在肌肤下游走。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个畜生。那时他只顾着自己,竟丝毫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每念及此,尹志平便觉喉间发腥,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而圣女呢,她是西夏后裔,但也同样生活在宋代,贞洁在她们心中重逾性命,即便事出有因,那被迫的亲密也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在她心上。
尹志平想起自己临行前那句“我会对你负责”,虽被干脆利落地拒绝,却并非虚言。
若早知圣女中了“醉春散”,他绝不会为了解药步步紧逼——说到底,是他的疏忽,酿成了这场意外。
“这便是报应吧。”尹志平苦笑,作为“尹志平”他伤害了小龙女,而现在的自己,却在相似的情境下,成了“被动者”,还连累了圣女。
虽然他觉得这样想有些无耻,但他还是庆幸,圣女拒绝了他的负责。
正思忖间,马车忽然猛地一顿,车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要断裂一般。尹志平和赵志敬同时被晃得向前扑去,赵志敬手中的秘籍险些掉在地上,他连忙按住,不满地喊道:“殷兄,怎的突然停车?”
尹志平探出头,只见阿蛮古正勒着缰绳,脸色发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殷乘风则站在车旁,手按剑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丛林,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拉车的那匹枣红马此刻正焦躁不安,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鬃毛倒竖,鼻孔张得极大,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它拼命地向后退,车轮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可退了没两步,它忽然浑身颤抖,像被惊雷劈中般,耳朵直直地支棱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匹枣红马竟吓得屎尿齐流,腥臭的液体顺着马腿淌在地上,紧接着,它居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前腿不住地颤抖,任凭阿蛮古如何抽打,都不肯起身,甚至发出了哀鸣般的嘶叫。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志敬也探出身子,见此情景,声音发紧。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小的马——这匹马也算是西域良驹,膘肥体健,这是看到了什么,被吓得如此狼狈。
阿蛮古握紧了腰间的弯刀,指节发白。他是天生的猎人,常年在草原和山林里打转,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此刻,他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腥臭,还带着令人心悸的兽性。
“是狼……”阿蛮古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数量不少。”
尹志平心头一沉。来时他便听说这片“狼啸林”藏着上万头狼,可是这一路风平浪静,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传言竟是真的。
殷乘风向前走了两步,仔细观察着前方的丛林。林间静得出奇,连鸟鸣声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死寂。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指向丛林深处,沉声道:“大家戒备!这狼群来者不善,恐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赵志敬也连忙摸出短剑,脸色发白:“上万头狼……我们怎会惹上这种麻烦?”
尹志平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拂尘。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狼嚎从丛林深处传来。那不是独狼的孤啸,而是千狼齐鸣,声音低沉而悠长,震得树叶簌簌落下,连地面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尹志平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丛林中,隐隐有灰雾弥漫开来。初看以为是晨霭,待近了才看清,那灰雾竟是由无数匹灰狼组成的!
它们伏在地上,碧绿的眼睛如寒星般闪烁,獠牙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阿蛮古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紧握着弯刀,喉结滚动:“我滴乖乖,俺杀过熊罴,斗过虎豹,可这么多狼……还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