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漫过朔方城的青石板路。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掠过城头蒙古狼旗的尖梢,将街道两侧的影子拉得老长,流民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像极了被秋风揉皱的枯叶。
尹志平踏着细碎的脚步声回到客栈时,大堂里已点起了烛火,跳跃的火光映得梁上尘灰明明灭灭,殷乘风正坐在靠窗的桌边,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许药材碎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显然已等候许久。
“尹道长,可算回来了。”见他掀帘而入,殷乘风立刻起身迎上,声音压得略低,“城西的棚户区……没出什么事吧?我见你去了大半日,还以为遇到了蒙古兵的搜捕队。”
尹志平解下腰间半旧的褡裢,随手放在桌角,掸了掸青布长衫上的尘土——那尘土里混着棚户区特有的霉味与汗臭,即便拍了又拍,也难掩其迹。
他坐下时,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与邻桌流民啃食窝头的“咔嚓”声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乱世的窘迫。“遇到些小麻烦,不过也算有所得。”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粗茶,抿了一口,涩味顺着舌尖蔓延开,“城西住着不少西夏遗民,领头的是皇族后裔拓跋烈,成立了个‘复夏会’,专与蒙古人作对。他们对全真教颇有好感,十年前王处一道长曾救过他们的族人。”
殷乘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头道:“难怪你去了这么久。这些西夏遗民藏得极深,我今日在药材市场打探时,提起西夏故都,药农们都讳莫如深,只说那是‘阎王地’,没人敢靠近。”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更棘手的是,我找了个常年走北地的老货郎,他说从朔方到西夏故都,沿途有七处蒙古暗哨,每处都布着射雕手和密探,连飞过的鸟雀都要被箭射下来查验。”
“哦?竟有这么严密?”尹志平抬眼,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着。他穿越至一个多月,对蒙古人的狠厉早有领教,却没想到西夏故都的防备竟到了这般地步。
殷乘风苦笑一声,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几条线:“老货郎偷偷给我画了路线,你看——这七处暗哨,分别设在黑石关以西的狼口坡、贺兰山脚下的断云谷、还有……”
他指着其中一处标记,“最要命的是‘死人滩’,那里是一片盐碱地,连草都长不出来,人走在上面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蒙古人在两边的高坡上设了望塔,白天用铜镜反光传信,晚上点着火把,只要有活人经过,立刻就会被乱箭射死。”
“那老货郎还说,”殷乘风接着道,“最近半年,蒙古人查得更严了,因为总有西夏叛逆从故都方向出来,刺杀蒙古官员。
上个月有一队江湖人想去故都寻宝,结果刚到断云谷,就被射雕手射成了筛子,尸体扔在路边喂了狼。咱们就算武功再高,也架不住暗箭和围堵,除非……”他话锋一转,眼神落在尹志平身上,“能弄到蒙古人的通关文牒。”
“通关文牒?”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赵志敬掀着门帘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亢奋,又掺着些许阴鸷,额角的青筋因激动而微微凸起。
他大步走到桌边,一把抢过殷乘风手中的草纸,扫了一眼就扔回桌上,嗤笑道:“这破路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可别不信,我今日在赌场听那些老赌鬼说,这城里出了个狠角色,专挑会武功的女子下手,吸干内力就弃尸,手段比林镇岳还邪门!”
殷乘风端着茶碗的手一顿,眉头皱起:“竟有此事?我在药材市场时,只听药农说最近城里女子都闭门不出,连绣楼的窗户都钉上了木板,还以为是蒙古兵骚扰,没承想是这般恶事。”
尹志平指尖摩挲着杯沿,心头却翻起惊涛骇浪——吸干内力?这分明是《天龙八部》里北冥神功,或是星宿派化功大法的路数!他穿越到这个武侠世界,日夜都在忌惮小龙女发现真相的那一日。
算算时日,距离小龙女撞破他当年所作所为,只剩半年光景。小龙女的武功有多高,他比谁都清楚,若不能在这半年内提升实力,别说护住自己,恐怕连整个全真教都要被牵连。
此番千里迢迢寻找西夏秘宝,本就是为了找一门能速成的顶尖功法,没承想竟在此地撞见如此关键的线索。
“那淫贼就没留下什么痕迹?”尹志平追问,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连声音都比平日沉了些许。
赵志敬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布带——那里藏着尹志平给他的伤药,此刻却成了他炫耀的资本。“我特地缠了那赌鬼喝了三碗劣酒,他才吐了实情!”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那贼子每次作案后,都会留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下一个目标的名字和时辰,像是故意挑衅官府。昨晚刚在城西布庄老板家得手,留下的纸条说,今晚要对城南‘绣玉坊’的苏姑娘下手!”
“苏姑娘?”殷乘风眼神一动,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莫非是知府苏文清的千金?我今日在药材市场听人说,苏知府有个独女,名叫苏婉清,一手‘流云绣针’的功夫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据说她的绣针能穿透三层铁甲,寻常武林人士都近不了她的身。”
尹志平猛地抬头,烛火的光映在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么说来,这淫贼不仅邪门,还胆大包天。连知府的女儿都敢动,他就不怕官府倾力围剿?”
“怕?他要是怕,就不会留纸条了!”赵志敬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啃剩的酱牛肉——显然是从赌场顺手牵来的。
他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那老赌鬼说,前几日有个镖局的女镖师,武功比苏婉清还高,结果照样被那淫贼吸干了内力,尸体扔在城外乱葬岗,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官府派了捕快去查,结果连那淫贼的影子都没摸到,反而被人在衙门门口挂了个骷髅头,吓得捕快们都不敢出门了!”
殷乘风听得脸色发白,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自小在明教长大,见惯了教众行侠仗义,何曾见过如此残忍的行径?“这淫贼的武功,竟如此诡异?”他沉声道,“能吸干他人内力,又能在官府眼皮底下屡屡得手,轻功想必也极高。咱们若是遇上,怕是要多加小心。”
尹志平却陷入了沉思。他深知“吸内力”的武功有多难缠。北冥神功可吸他人内力化为己用,修炼者能速成顶尖高手;化功大法则是化去他人内力,虽不如北冥神功霸道,却也阴毒无比。
无论是哪一种,都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功法。若能抓住这个淫贼,说不定能从他口中问出功法的来历,甚至找到去西夏故都的捷径——毕竟,这种邪功,十有八九与西夏皇室的秘传武功有关。
“尹师弟,你在想什么?”赵志敬见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胳膊,“咱们现在可是要去西夏故都,这淫贼的事,管他做什么?别耽误了正事!”
尹志平抬眼,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事必须管。”他顿了顿,缓缓说道,“一来,咱们要找通关文牒,苏知府是朔方城最大的官,若能帮他解决此事,说不定能借他的手弄到文牒;二来,那淫贼若真与西夏武功有关,说不定藏着去故都的线索,抓了他,比咱们瞎闯暗哨要强得多;三来,这淫贼作恶多端,咱们身为江湖人,本就该惩奸除恶,岂能坐视不理?”
殷乘风当即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凛然:“尹道长说得对!明教素来以除暴安良为念,这淫贼若真有这般邪功,留着必是大患。别说能借此事找苏知府要通关文牒,就算没有,咱们也该出手!”
赵志敬起初还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在他看来,除了西夏秘宝和武功秘籍,其他的事都不值得费心。可一听尹志平说“淫贼可能与西夏武功有关”,眼睛顿时亮了,连忙问道:“你是说,那淫贼可能去过西夏故都?他的邪功,就是从故都的秘宝阁里弄来的?”
见尹志平点头,他立刻拍案而起,脸上的不耐一扫而空,“好!那就管!不过……咱们以什么名头去见苏文清?他可是蒙古人任命的知府,未必肯信咱们这些江湖人。”
尹志平看向赵志敬,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赵师兄,这事还得靠你。”
赵志敬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满脸疑惑:“靠我?我与那苏知府素不相识,怎么靠?难不成让我用全真剑法逼着他给通关文牒?”
“糊涂!”尹志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忘了?十年前蒙古屠西夏时,你师傅王处一道长曾在贺兰山救下一批西夏遗民,其中就有当时还是金官的苏文清。苏文清后来还特意派人去终南山拜谢过马钰道长,只是那时你闭关修炼‘全真剑法第七式’,没见到罢了。”
赵志敬这才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脸上立刻堆起得意的笑:“哦?竟有这事!我倒是听师傅提过一嘴,说当年在贺兰山救了个懂医术的金官,没承想就是这苏文清!”
他胸脯一挺,语气也傲了起来,连带着腰杆都直了几分,“这么说,我可是他的恩人之后,他见了我,还不得客客气气的?说不定还会拿出好酒好肉招待咱们!”
殷乘风连忙顺着话头奉承:“那是自然!赵师兄乃是全真七子亲传弟子,身份尊贵,苏知府本就念着王处一道长的恩情,见了师兄,必定奉为上宾。咱们能不能拿到通关文牒,能不能抓住那淫贼,可都指着师兄你了!”
这番话说得赵志敬心花怒放,连方才对粗茶淡饭的不满都抛到了脑后,当即起身,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酱牛肉:“走!现在就去府衙!让那苏文清见识见识,什么是玄门正宗的气度!”
尹志平忍着心中的不耐,与殷乘风交换了个眼神——赵志敬性子急躁,又极好面子,这番奉承正好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抬手拦住赵志敬,说道:“别急。现在天色还早,苏知府说不定正在处理公务,咱们贸然前去,反而显得唐突。不如先歇口气,等入夜前再去府衙,那时他多半已处理完琐事,也有时间听咱们说话。”
赵志敬想了想,觉得有理,又坐回椅子上,抓起酱牛肉大口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也好。不过咱们可得快点,别耽误了今晚抓那淫贼!若是能从他口中问出西夏秘宝的下落,咱们就不用费劲去弄什么通关文牒了!”
尹志平没接话,只是端起茶碗,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外面的街道。暮色已浓,街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流民麻木的脸,更显萧索。他心中清楚,无论是找苏文清要通关文牒,还是抓那淫贼,都不会一帆风顺。
苏文清那“爱民如子”的名声太过完美,完美得不像真的;而那淫贼的邪功,也绝非轻易就能对付。可他没有退路,半年后的那一日,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
殷乘风看着他凝重的神色,轻声道:“尹道长,你是不是在担心那淫贼的武功?”
尹志平回过神,点了点头:“能吸干他人内力的武功,本就极为难缠。更何况这淫贼还敢挑衅官府,必定有所依仗。咱们今晚若是动手,必须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轻敌。”
他顿了顿,看向赵志敬,“赵师兄,你的伤势还没痊愈,若是遇上那淫贼,切记不可逞强,先以防守为主,我和殷左使会护住你。”
赵志敬哼了一声,显然不服气,却也没反驳——他胸口挨了小龙女一掌,此刻虽能行动,却也提不起全力。
三人又商议了片刻,确定了今晚的行动计划,才起身准备前往府衙。夜色渐深,朔方城的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只剩下巡逻的蒙古兵,马蹄声“嗒嗒”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尹志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朝着城中央的府衙方向而去,前路未知,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