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是在一片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他费力地睁开,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陌生的、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以及柔和的、不刺眼的嵌入式灯光。他微微动了动,浑身有种虚脱般的乏力感,但更清晰的是脖颈后方传来的一阵阵钝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痛处,指尖触到的不是皮肤,而是平整的纱布。
记忆如同破碎的胶片开始回放:书桌、歌词、颈后尖锐的刺痛、诡异的蜘蛛、还有……那个冰冷突兀的机械音……
萧何……已死……无法返回……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才注意到病房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靠近窗户的沙发上,一个身影逆光坐着。身姿挺拔,即使是在休息中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优雅与力量感。不是南塘。
是秦毅。
他似乎是浅眠,木棠这边轻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他。他睁开眼,深邃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病床上已经睁开眼、正试图坐起来的木棠。
“醒了?”秦毅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但很平稳。他起身,几步走到床边,并没有贸然伸手搀扶,只是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木棠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极其宽敞舒适的VIp病房,设施齐全,环境私密,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景色。但他此刻无心欣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南塘呢?”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以为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一定会是南塘。
秦毅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神色如常地回答:“公司有急事,他必须去处理。临走前守了你很久,刚被几个电话催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让我在这里看着。”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木棠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巨大的恐慌和那个“系统”带来的信息冲击之下,他迫切地需要南塘那种沉稳可靠的气息来安抚。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忍不住问:“我……我怎么了?被蜘蛛咬的?严重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气质沉稳的中年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看到木棠坐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木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有点无力,脖子后面疼。”木棠老实地回答,目光紧紧盯着医生,带着询问。
医生走上前,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又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然后示意护士记录。“脖子上的伤口我们已经做了清创和抗毒血清注射,只是普通的局部炎症反应,有些红肿,休息几天就好了,不会留疤。”
“普通的炎症反应?”这次开口的是秦毅,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医生,如果只是普通的蜘蛛咬伤,他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这也是木棠最大的疑问。他清楚地记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瞬间袭来的黑暗。
医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丝困惑和谨慎:“这正是我们感到奇怪的地方,秦先生。我们给木先生做了最全面的检查,包括血液分析、脑部ct、神经系统评估……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除了颈后的局部创伤和轻微脱水(可能是惊吓和疼痛导致的),他的身体状况……非常好。”
“非常好?”秦毅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缓,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一个身体状况非常好的人,会因为被一只‘普通’的蜘蛛咬了一口,就当场昏迷不醒?”
医生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专业性的无奈:“从医学角度,我们确实无法解释这种剧烈的反应。毒素分析显示只是常见的神经毒素,剂量远不足以导致昏迷。我们甚至考虑了强烈的应激反应,即惊吓过度导致的昏厥,但木先生的身体数据并不完全支持这一点。这……更像是一种突发性的、原因不明的意识丧失。”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默。医生的诊断等于什么都没诊断出来。身体无恙,但昏迷是事实。这反而让整件事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的色彩。
木棠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医生的困惑,印证了他脑海中那段离奇“系统提示”的真实性。他的昏迷,恐怕根本就不是蜘蛛毒素引起的,而是那个突然激活又瞬间崩溃的“系统”造成的!可是,这话他能对谁说?告诉南塘和秦毅,他是穿越来的,脑子里还有个坏掉的系统?他们会信吗?会不会把他当成疯子?
秦毅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木棠低垂的脑袋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他不再追问医生,只是淡淡道:“辛苦了,医生。既然身体无碍,观察一晚,如果没问题,明天可以出院吗?”
“理论上可以,但建议木先生近期多休息,避免剧烈运动,如有任何不适,立即复诊。”医生如蒙大赦,赶紧交代完注意事项,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木棠和秦毅。空气安静得让人心慌。
木棠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秦毅。那个关于“萧何”和“死亡”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而南塘的缺席,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不安。
秦毅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坐回窗边的沙发,目光投向窗外,侧脸线条冷硬,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VIp病房里设施豪华,环境舒适,但木棠却觉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让他感到寒冷和迷茫。身体检查无恙,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系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在他未来的生活中,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而南塘……他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他差点……就真的失去他了?
医生和护士走后,病房里就剩下木棠和秦毅。秦毅也没多问什么,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拿着手机似乎在处理事情,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深沉沉的,看得木棠心里直发毛。
木棠缩在被子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反复回响——“原世界已确认死亡”、“无法返回”。
死亡。
这个词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他心脏最深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一场意外让他从原本平凡甚至有点压抑的生活,穿越到了这个光怪陆离但充满无限可能的Abo世界,拥有了新的身份、朋友,还有……南塘。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叫萧何了,心安理得地做着“木棠”。
可现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系统却告诉他,他不是穿越,是死而复生?或者说,是借尸还魂?那他原来的身体呢?家人朋友呢?真的……都结束了吗?
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恐慌感攥住了他。他好像突然变成了无根的浮萍,飘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认知让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赶紧把脸埋进枕头里,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不能哭,尤其是在秦毅面前。可是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得他透不过气。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秦毅接了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走过来告诉他公司有急事需要处理,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在外面守着,让他好好休息。
木棠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秦毅离开后,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把房间染成暖橙色,但木棠只觉得冷。他盯着雪白的墙壁,心里一片茫然。
“看来……是真的回不去了。”他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这句话说出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苦涩。他得接受这个事实,他不再是萧何,他只是木棠,这个世界里的木棠。
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窗外天色完全黑透,病房里的灯光自动亮起,他才恍然惊觉,已经晚上了。南塘……还没回来。公司的事那么忙吗?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昨晚喝醉惹事,今天又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正当他胡思乱想,心里越来越没底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木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南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挺括的西装,看起来是刚从正式场合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在触及他的瞬间,立刻变得深沉而专注。
木棠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就那么呆呆地望着。
南塘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印着木棠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logo。
“醒了?感觉怎么样?”南塘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许多,他伸手,很自然地探了探木棠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木棠才像是被解了穴,猛地回过神,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他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才来,想跟他倾诉心里的害怕和迷茫,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着点委屈的嘟囔:“……你怎么才来啊。”
南塘在他床边坐下,把纸袋递到他面前,语气平静:“路上买了你最爱吃的栗子蛋糕。公司那边临时有个跨国会议,拖得久了点。”
看着那个熟悉的纸袋,闻着隐约飘出的甜香,木棠一直强撑着的情绪突然就有点绷不住了。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问:“你……你没生我气吧?”
南塘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心疼。他伸手,揉了揉木棠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带着难得的温柔:“生什么气?跟你个醉猫计较?”
“那我……我脖子后面……”木棠摸了摸纱布,还是有点担心,“医生说是普通蜘蛛咬的,可我怎么会晕倒啊?吓死我了……”
南塘的眸色沉了沉,但语气依旧平稳:“别多想,检查结果不是都正常吗?可能就是吓到了,或者对那种毒素比较敏感。已经派人去查那只蜘蛛的来历了,以后家里会定期做杀虫防护,不会再有这种事。”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木棠看着他沉稳的脸,心里那点因为“系统”和“回不去”而产生的惊涛骇浪,好像真的被抚平了一些。
是啊,还想那么多干嘛呢?萧何已经死了,那个世界和他没关系了。他现在是木棠,他有南塘,有周明(虽然塑料),有喜欢他的音乐和粉丝……他得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这么一想,心里好像没那么空了。他接过纸袋,打开,拿出那个小巧可爱的栗子蛋糕,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暖暖的,一直甜到了心里。
“好吃。”他抬起头,对南塘露出一个浅浅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
南塘看着他终于放松下来的眉眼,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稍稍落下。他没再追问蜘蛛或者昏迷的细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蛋糕,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温柔的阴影。
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只要人在身边,平安无事,就好。至于其他的……他会查清楚,也会护他周全。
看着木棠小口小口地吃完蛋糕,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眼皮也开始打架,南塘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木棠嘴角沾着的一点奶油,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累了吧?”南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折腾了一天,我们家的乖宝宝该睡觉了。”他边说,边自然地揉了揉木棠柔软的发顶,像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放松下来的小动物。
“嗯……”木棠确实困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消耗让他疲惫不堪。南塘的掌心温暖,动作轻柔,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他顺从地躺下,任由南塘替他掖好被角。那双总是带着灵动光芒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水雾,依赖地看着南塘,嘴角还带着一丝吃到甜食后心满意足的、浅浅的笑意。在南塘低沉平稳的“睡吧,我在这儿”的安抚声中,他很快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确认木棠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睡熟后,南塘眼底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穿时空的威严。他俯身,极轻地在木棠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随即直起身。
下一刻,他周身的空间开始发生诡异的扭曲,病房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流淌着银色数据流的虚无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无数闪烁的光点和交织的信息洪流。南塘站立在这片虚无的中心,他原本的黑发化作了如月光般的银白,深邃的眼眸变成了蕴含着无尽星辰碎片的灿金色,整个人的气息变得至高无上,冷漠而遥远——他正是维系这个Abo世界运转的至高存在,主神。
【权限确认,主神南塘,接入核心意识海。】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空间回荡。
“调取编号4069号辅助系统最后激活记录及传输日志。”南塘开口,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嗓音,而是带着法则共振的宏大回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虚空中,一道微弱的光团颤巍巍地浮现出来,正是之前出现在木棠脑海中、那个信号不良的系统。此刻它在主神面前,显得渺小而不安。
【遵……遵命,主神大人。】系统4069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恭敬,【日志调取中……最后激活源于‘蚀梦蛛’毒素刺激……能量核心极度不稳定……尝试向宿主‘木棠’(灵魂载体:萧何)传达核心指令……】
“核心指令?”南塘的金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波动,“我并未授权你对宿主透露任何关于其原生世界的终极信息。”
系统4069的光团剧烈闪烁,几乎要溃散:【大人息怒!是……是意外!能量泄漏导致底层协议被触发!数据库损坏严重,我无法完全控制信息流……我只来得及传达‘无法回归’的最终判定……试图稳定宿主情绪……但能量彻底耗尽……连接中断……】
南塘沉默着,无形的威压让整个数据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他当然知道“萧何”的来历。数年前,一个来自濒临崩溃的平行世界的灵魂碎片,意外坠入此界,与一个刚刚失去生命迹象的、名为木棠的omega少年身体完美融合。是他,主神南塘,默许了这场融合,并指派了最低限度的辅助系统4069,旨在观察和确保这个特殊灵魂能平稳融入,不至于引发世界线紊乱。他从未打算让木棠知晓真相,那个残酷的、关于“死亡”的真相。
“蚀梦蛛……”南塘的金眸微眯,闪过一丝凌厉,“这种本不该出现在主物质位面的低维生物,为何会精准地出现在他身边?”
【无法确定,大人。】系统4069颤抖着回答,【我的监测范围仅限于宿主周边及灵魂状态,对位面入侵事件无预警权限。毒素分析显示,其本身并无致命威胁,但似乎……似乎对灵魂与肉体的连接纽带,有极其轻微的扰动效应。这可能……是触发我底层协议意外激活的诱因之一。】
南塘明白了。那只变异蜘蛛的咬伤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木棠特殊的灵魂状态,或者说,是想通过扰动木棠,来试探他这个主神的反应?看来,有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开始不安分了。
“4069号,你的任务变更。”南塘的声音不容置疑,“进入深度休眠,进行自我修复。在得到我的明确指令前,禁止与宿主进行任何形式的主动连接。关于‘萧何’的一切信息,设为最高禁忌,彻底封存。”
【遵命,主神大人!】系统4069如蒙大赦,光团迅速黯淡下去,隐没在数据流中。
银色数据空间缓缓消散,南塘的意识重新回归到静谧的病房。他依旧站在木棠的床边,仿佛从未离开过。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为睡梦中的木棠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南塘看着木棠恬静的睡颜,金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木棠颈后包扎好的纱布,那里的皮肤微微发热。他的小玫瑰,他无意中接纳并守护的特殊灵魂,似乎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南塘的声音低沉如耳语,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既然来到了我的世界,成为了我的木棠,就没人能再伤害你,或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那些隐藏在暗处,试图利用或伤害木棠的存在,必将承受主神的雷霆之怒。而木棠,只需要继续做那个会喝醉、会撒娇、会写歌、会因为他一句话而安心入睡的,“他的”木棠。
夜色深沉,守护无声,但风暴的种子,已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