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迷迷糊糊的醒来，是被粉笔灰的味道呛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手腕不知被什么硌得生疼，抬手一摸，指腹蹭到片冰凉的金属——是副陌生的眼镜，细框银边，镜片擦得锃亮，却让他看东西发晕。讲台上的老教授正用激光笔点着投影幕布，莫扎特《安魂曲》的总谱在白光里铺开，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闷在耳朵里嗡嗡响。
“……所以这段赋格的声部处理，必须注意男高音与小提琴的对位关系，木棠？”
木棠左右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突然被点名，木棠浑身一僵。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有好奇，有熟稔，还有几个男生说着悄悄话。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脑子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这不是他的大学，不是那个墙皮掉渣、操场跑道裂着缝的二本院校；他也不戴眼镜，昨天下午在琴房练到天黑，回宿舍倒头就睡，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地方？
讲台上的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走神了？算了，下次注意。”
木棠机械地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低头看向桌面，木纹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右上角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棠”字，旁边压着本《现代音乐史》，扉页上的名字仿佛烫着金——木棠，A市音乐学院，大三音乐学系。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世界。
下课铃响时，他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后桌有人戳他后背：“棠棠，发什么呆呢？去不去食堂？今天有你爱吃的松鼠鳜鱼。”
这声“棠棠”让木棠汗毛倒竖。他回头，撞进一张带着雀斑的圆脸，男生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身上飘着股淡淡的草莓味——很奇怪，他以前从不会对别人的“味道”这么敏感。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宿舍了。”他抓起桌上的手机和背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教学楼，木棠才真正看清这个地方。天是水洗过的蓝，成片的白玉兰开得像堆雪，喷泉广场中央立着贝多芬的雕像，基座上刻着“百年音院”四个金字。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同学们大多抱着乐谱，手腕上戴着精致的信息素抑制环；Alpha们身形挺拔，偶尔有信息素失控的，周围会立刻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摸出来解锁，屏保是三个男生的合照——中间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分明是自己，左边搂着他肩膀的男人剑眉星目，气场凌厉；右边的男生笑得张扬，正把一个冰淇淋抹在他脸上。备注跳出来时，木棠的手指顿住了：大哥木瑾，二哥木屿。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涌进来，像被按下快进键的电影。
这里是A市，一个存在Alpha、beta、omega的世界。他是木家小少爷，前几个月刚分化成顶级omega，信息素是极罕见的红玫瑰味，因为还没分化完全，暂时用抑制剂压制着。大哥木瑾是木氏集团的继承人，S级Alpha，信息素是温和的海洋味；二哥木屿是娱乐圈的风云人物，当然也是一个影帝，A级Alpha，信息素是有微慑力的雪松味。他们兄弟三个关系极好，只是大哥总板着脸，生怕他被哪个不长眼的Alpha拐走。
而他原本的世界，那个连“Abo”都只是小说设定的地方，那个父母是普通工人、他每天挤公交去上课的小城里的木棠，好像真的随着那场午睡，彻底消失了。
“操。”木棠低骂一声，把手机塞回口袋。他活了二十年，自认是个标准的直男，连牵手都只跟哥们儿试过，现在突然变成什么“顶级omega”，还要被一群Alpha用那种眼神打量，这比让他背完整部《和声学》还难受。
凭着原主的记忆，他拐进一栋爬满常春藤的宿舍楼。电梯是观光式的，能看到楼下的人工湖，房间是双人间，他的那半边堆满了乐谱和黑胶唱片，书桌上还放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两个哥哥的合照——照片里的“木棠”笑得腼腆，完全不像他记忆里那个会跟人抢篮球场的自己。
“你回来了？”室友从浴室出来，裹着浴巾擦头发，看见他愣了一下，“脸怎么这么白？真不舒服？”
室友是个beta，叫周明，性格随和，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木棠点点头，往自己的椅子上一坐，盯着窗外发呆。周明没多问，拿起吹风机：“对了，下午有南塘老师的课，你别忘了。听说他这次会现场演奏新曲子，多少人抢着要听呢。”
南塘？是谁？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记忆里，这是音乐学院最年轻的教授，钢琴系的传奇人物，据说他的信息素是极淡的香槟味，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连大哥见了都要客气三分。
“知道了。”木棠含糊地应着，心里却乱糟糟的。他翻出原主的课表，密密麻麻的乐理、作曲、乐器课，跟他以前的课程表几乎没差，可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味。连走廊里传来的说话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听说了吗？昨天有个Alpha在琴房对omega动手动脚，被木家二少直接送进警局了”“木家小少爷今天去上课了吗？我听说他信息素快稳定了，不知道会被哪家Alpha标记啊……”
标记？这两个字让木棠胃里一阵翻涌。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我出去透透气。”
周明在后面喊：“哎，离上课还有半小时了！”
他没回头，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冲出了宿舍楼。阳光落在身上有点烫，他沿着湖边的小路走，看着水里的倒影——那张脸还是他的脸，只是皮肤更白，眉眼更柔和，连喉结都比记忆里要浅。
“操。”他又骂了一句，弯腰捡起块石头，用力扔进湖里。
水花溅起来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Alpha那种带着压迫感的沉重，也不是omega的细碎，而是很稳，像节拍器一样，一步一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木棠下意识地回头。
男人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眼神很淡，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他怀里抱着本乐谱，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
最让木棠在意的，是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记忆里Alpha那种具有侵略性的气息，而是一种很淡的香槟味香，混着点旧书页的味道，像走进了雪后的森林，安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这种味道让他后颈的皮肤莫名地发紧，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下面钻出来。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木棠突然觉得呼吸一滞。那双眼睛很深，像藏着片海，他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错愕的影子。
“抱歉。”男人先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清冷的质感，“吓到你了？”
木棠摇摇头，又觉得不对，赶紧点头，喉咙里像卡了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好像变了，有几个路过的omega红着脸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走开，连呼吸都放轻了。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抱着乐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股香槟味香的更清晰了些。木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后颈的腺体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麻意。他猛地转过身，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是谁啊……”木棠喃喃自语。
旁边有两个女生压低了声音议论：“是南塘老师哎！他居然会走这条路！”“天哪，他的信息素也太好闻了吧，虽然淡，但感觉好有力量……”“你看到他刚才看木棠的眼神了吗？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原来他就是南塘啊。”
木棠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后颈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奇怪的麻意。他抬头看向天空，阳光刺眼，远处传来上课铃的声音。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属于“木棠”的人生，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露出了它的轮廓。
而那个叫南塘的男人，和他身上那股让他莫名心悸的香槟香，像一个突然插入的音符，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瞬间，已经走远的南塘也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眼底那层薄冰似有若无地漾开了一丝涟漪。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袖口，那里还残留着刚才擦肩而过时，一丝极淡的、像鲜血落在地上，开出了玫瑰。
很干净，也很……让人在意。
南塘收回目光，重新迈开脚步，怀里的乐谱封面，《未完成的奏鸣曲》几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