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表,晋朝颍川郡,太阳还带着盛夏的余威,晒得陈氏坞堡后山的草木都蔫头耷脑。陈香荷挎着半旧的竹篮走在前面,篮子边缘的藤条断了两根,用麻绳草草缠了几圈,她走得格外小心,生怕篮子里刚摘的几颗野山楂掉出来。身后跟着的陈香兰攥着姐姐的衣角,小脸上沾着泥土,辫梢还挂着片枯黄的草叶,却满眼都是期待 —— 这是她们这半个月来,第一次有机会来后山摘野果。
“香荷姐,等等我们!” 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田春天牵着妹妹田秋天的手,快步追了上来。田春天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麻短褐,袖口磨破了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田秋天比香兰还小一岁,怀里抱着个布包,跑起来时布包一颠一颠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陈香荷停下脚步,回头笑着等她们:“你们怎么也来了?今天不用帮家里拾柴吗?”
“拾完啦!” 田春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凑到香荷身边,眼睛突然亮了亮,伸手轻轻碰了碰香荷的胳膊,“哎,香荷,怎么觉得你这几天脸圆了点?”
陈香荷脸一红,赶紧摆手:“怎么会!天天喝野菜糊糊,晚上饿了只能起来喝水。许是最近没那么累了,才看着胖了点。” 她说的是实话,自从阿母于甜杏去 “远房表亲家” 做工后,家里虽没顿顿吃饱,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顿顿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偶尔还能吃到阿母带回来的白米和肉,孩子们的气色确实好了些。
田秋天从怀里掏出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露出四个硬邦邦的麦饼,麦饼边缘有些焦黑,显然是烤的时候没掌握好火候,却散发着淡淡的麦香。“香荷姐,香兰姐,这是我娘昨天烤的麦饼,我们带了四个,等会儿分给你们俩。”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眼神里满是真诚。
陈香荷心里一暖,却还是往后退了退:“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小叔和大哥去镇上找活计了,等他们捎钱回来,我们家就能买粮食了,就不怕了。” 她记得以前阿耶二叔还在时家里光景好,她偶尔会给田春天姐妹带粟米饼,可现在自家落了难,总吃邻居的东西,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田春天却把麦饼往香荷手里塞,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跟我们客气啥!我们都是邻居,以前你家光景好时,不也常给我们带吃的?现在你家难了,我们帮衬一把怎么了?再说这麦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用陈麦磨的粉做的,你别嫌弃就好。”
陈香兰看着麦饼,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拉了拉姐姐的衣角:“姐,我们还是别要了,阿母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傻丫头,这不是随便拿,是春天姐和秋天妹好心给的。” 田春天揉了揉香兰的头,把两个麦饼塞进香荷的竹篮里,“拿着吧,你们摘野果也费力气,等会儿饿了正好垫垫肚子。”
陈香荷看着竹篮里的麦饼,眼眶微微发热。自从阿耶和二叔没了,五太爷收了家里的田,坞堡里的人大多躲着她们家走,生怕被牵连,只有田二牛叔一家还肯跟她们来往,时常接济些吃食。她攥了攥拳头,心里暗暗想:等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田婶和田家姐妹。
几人继续往山深处走,后山的野果不算多,只有零星几棵山楂树和酸枣树,果子也长得瘦小,还带着点涩味。陈香兰眼尖,看到不远处的坡上有棵野桃树,树上挂着几颗青绿色的桃子,她兴奋地拉着香荷的手:“姐,你看!有桃子!”
几人赶紧跑过去,野桃子还没成熟,硬得像石头,咬一口能酸得人牙都快掉了。田秋天咬了一口,皱着眉头吐了出来:“好酸啊!比我娘腌的酸菜还酸!”
陈香荷忍不住笑了:“现在还没熟呢,等过阵子熟了,就甜了。我们先摘几颗回去,放几天说不定就软了。”
几人一边摘野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田春天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陈大铁家的女儿,你们还记得不?”
陈香兰点了点头:“记得啊,她不是年前去镇上做工了吗?春天姐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田春天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什么做工啊,她那是被她阿耶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那种地方?” 陈香荷心里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不敢相信,“不会吧?前段时间我还看到她往家里面带好多东西,有细麻布,还有羊肉,她阿娘逢人就说她在镇上做针线活,工钱高得很。”
“就是啊,做什么针线活能带那么多好东西回家?” 田秋天也跟着疑惑,“我娘说,现在到处大旱,地里收不上粮食,流民又多,好多人家都卖儿卖女,人的卖身钱还没有一头牛贵。陈招娣要是真去做工,哪能赚那么多钱。”
田春天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接着说:“我也是听我阿耶说的。前几天我阿耶去镇上卖柴,看到陈招娣跟着一个穿绸缎衣裳的男人进了镇上的‘醉春楼’,那地方哪是正经做工的姑娘去的地方?后来我阿耶又听镇上的人说,陈大铁欠了赌坊的钱,把她卖给了醉春楼的老鸨,卖了五两银子,还说等过阵子再把小女儿也卖掉。”
陈香荷听得浑身发冷,手里的野山楂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她想起陈招娣,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以前常跟她们一起在坞堡外的河边洗衣裳,手很巧,会编好看的草蚂蚱。……
“怎么会这样……” 陈香兰的声音带着哭腔,“陈大叔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卖到那种地方去?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田春天摇了摇头:“还不是因为穷!这几年大旱,地里收不上粮食,陈大铁又好赌,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听说他还欠了五太爷家的租子,要是再不还钱,五太爷就要把他家的田收了,还会把他抓去抵债。他也是没办法才卖了。”
几人都沉默了,山里的风刮过树叶,发出 “沙沙” 的响声,像是在低声啜泣。陈香荷看着手里的野果,突然觉得嘴里的涩味更重了,她想起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