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坞堡的深夜,连巡夜家丁的梆子声都揉进了浓黑的夜色里,只剩院角那棵老石榴树,叶子被夜风卷得 “沙沙” 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乱世的艰难。于甜杏刚把白天从 “清风小区” 带回的精米,小心翼翼地藏进柴房最深处的陶瓦罐 —— 这瓦罐是她特意挑的,口小腹大,还裹了两层粗麻布,藏在半人高的柴火堆后,连耗子都难寻到踪迹。她刚拍掉手上的米糠,准备回屋歇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炸响在院门上,“砰砰砰” 的力道又重又急,在寂静的坞堡里格外刺耳,惊得她心头猛地一跳。
这深更半夜,坞堡里的人要么被白日的劳作拖得沉睡,要么知晓陈家遭厌弃,躲都来不及,谁会突然上门?于甜杏的心瞬间揪紧,顾不上披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麻布外衣,赤着脚就往院门口跑。刚被惊醒的陈长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嘟囔着 “阿母,咋了”;陈李氏也趿着破旧的麻鞋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根没织完的麻线,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赵小草则摸黑摸到墙角的火把,用燧石 “咔嗒” 打了好几下,火星溅在粗糙的手掌上,才总算点亮了橙红的火苗,摇曳的火光映得院子里的土坯墙忽明忽暗,连地面的碎石子都泛着冷光。
“来了!来了!” 于甜杏的手还在发抖,指尖触到粗糙的木门栓,冰凉的触感让她勉强镇定了几分。门刚推开一道缝,夜风就卷着寒气灌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举起火把往前凑了凑,昏黄的光线下,终于看清门外立着两个青壮身影,最前面的那个,身形虽瘦得脱了形,可眉眼间的轮廓,分明是离家六天的陈长林!
才六天不见,陈长田像是被抽走了半条命,颧骨高高凸起,原本还算合身的粗麻短褐,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左脸颊青了一大块,嘴角裂着道深口子,暗红的血丝顺着下巴往下滴,连说话都带着嘶嘶的疼。“阿母!” 看到于甜杏的瞬间,陈长田的眼睛立马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快…… 快让我们把小叔抬进去!再晚…… 再晚就来不及了!”
于甜杏这才注意到,陈长田身边还站着个陌生青壮。那人个子高大,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件打了四五块补丁的短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满是划痕的小腿,手里攥着一根粗木杆。而两人脚边,竟放着一副简易担架 —— 两根粗木杆上架着破旧的麻布,一个人蜷缩在上面,浑身烫得吓人,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火把光再凑近些,于甜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 担架上的人,是陈大湖!他脸色红得发紫,嘴唇干裂起皮,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双眼紧闭着,眼窝深陷,额头上敷着块黑乎乎的破布,渗出来的血把麻布染透了,顺着粗木杆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的印记。
“我的儿啊!三郎!我的三郎啊!” 陈李氏看清担架上的人,瞬间就哭出声,脚步踉跄着想去扑,却被赵小草及时扶住,老太太浑身发抖,眼泪滴在衣襟上,把粗麻布都浸湿了,“他不是去镇上找活计了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阿婆,先别问了!地上凉,小叔受不住!” 陈长田抹了把眼泪,袖子上的泥灰混着泪水,在脸上蹭出一道道黑印。他和身边的青壮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起担架,那青壮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几分憨厚:“大娘,我叫阿元,是在镇上粮铺帮工的,跟大湖兄弟认识。我们连夜赶回来的,怕那些人追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陈大湖抬进里屋,放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于甜杏这才想起白天从 “清风小区” 买的碘伏和退烧药,她赶紧从贴身的布兜里掏出来 —— 那碘伏瓶被她用布巾裹了三层,生怕路上摔碎,退烧药也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边角都被体温焐得发软。赵小草则快步端来井水,用粗布巾蘸湿了,轻轻敷在陈大湖滚烫的额头上,布巾刚碰到皮肤,陈大湖就闷哼一声,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大郎,你跟阿母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小叔怎么会昏迷不醒?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于甜杏握着陈长田的手,少年的手冰凉,还在不停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