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梅雨、访客与遗忘的裂痕
梅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将西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小院里的青石板路湿滑,墙角爬满了深绿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气。这种天气对张起灵的恢复并不友好,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靠窗坐着,望着窗外出神。他的身体在吴邪和胖子的精心照料下,缓慢地恢复着,能自己下地走几步,也能说一些简短的句子,但记忆的缺失和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却如同这梅雨一般,缠绵不去。
他记得吴邪是“小邪”,记得胖子是“胖子”,记得我是“猫”。他会对吴邪端来的药皱皱眉,但会安静地喝下去;会在胖子讲起市井趣闻时,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会在午后阳光偶尔穿透云层时,伸出手,让我跳上他的膝盖,然后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一下一下,生疏而轻柔地抚摸我的背。
但他不记得昆仑的雪,不记得青铜的树,不记得地下的星殿与玉棺。当吴邪试探着拿出那块从昆仑墟带回来的、焦黑的星图碎片时,张起灵只是茫然地看着,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烧焦的木头。
遗忘,像一堵厚厚的墙,将他与那个惊心动魄的过去彻底隔绝。吴邪和胖子小心翼翼地,不再提起任何相关的话题。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下来,像一潭被雨水搅浑后,又慢慢沉淀下来的死水。
直到那天下午,雨下得格外大,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院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很轻,很有节奏,不像是邻居串门,也不像邮差。胖子正蹲在屋檐下收拾药材,闻声皱了皱眉,嘀咕道:“这鬼天气,谁啊?”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走到院门后,警惕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略显苍老的声音:“请问,吴邪吴先生是住在这里吗?鄙人姓解,受朋友所托,前来探望一位病人。”
姓解?朋友所托?胖子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屋内的吴邪。吴邪也听到了动静,从张起灵身边站起身,脸色凝重起来。他们在这里深居简出,除了极少数信得过的人,没人知道这个地址,更没人知道张起灵在这里养病。
吴邪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会意,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缝谨慎地打量。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雨衣、戴着斗笠的老人,身形清瘦,雨衣下摆沾满了泥点,看不清面容,但姿态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哪位朋友托您来的?”吴邪走到门后,沉声问道。
门外的老人似乎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一位姓沈的朋友。他说,这里的病人,可能需要一些特别的帮助。”
沈!
这个姓氏像一道惊雷,在吴邪和胖子脑中炸开!沈钰!他果然找来了!
吴邪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胖子也绷紧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我则从张起灵的膝盖上跳下,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碧绿的眼睛死死盯住院门。
屋内的张起灵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茫然。
“我们这里没有病人,您找错地方了。”吴邪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冷声回绝。
门外的老人并不坚持,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鄙人就不打扰了。不过,请转告里面的那位病人,‘门’的波动并未平息,遗忘……有时并非幸事。若他日想起什么,或者需要帮助,可以到河坊街的‘解语轩’找我。”
说完,脚步声响起,那人似乎转身离开了。
胖子和吴邪屏息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瓢泼的大雨和空荡的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地上那几个清晰的泥脚印,证明的确有人来过。
吴邪关上门,脸色难看至极。胖子骂道:“妈的!阴魂不散!姓沈的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解语轩……河坊街……”吴邪喃喃道,这个地名和“解”这个姓,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解雨臣。但解雨臣已经失踪很久了,而且与沈钰绝非一路人。这个姓解的老人,是敌是友?
两人回到屋里,心情沉重。沈钰的人找上门,意味着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他们必须更加小心,甚至考虑再次转移。
张起灵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仿佛对刚才的插曲毫无所觉。但细心的吴邪发现,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
吴邪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问:“小哥,你刚才……听到外面说什么了吗?”
张起灵缓缓转过头,看着吴邪,眼神依旧空洞,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但吴邪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摇头的瞬间,他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虽然很快恢复了平静,但终究,起了涟漪。
遗忘的墙壁,似乎并非坚不可摧。那个姓解的老人留下的那句话——“‘门’的波动并未平息,遗忘……有时并非幸事”,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张起灵空白的心湖。
雨,还在下。暂时的宁静被打破,暗流再次开始涌动。而张起灵那看似坚固的遗忘壁垒,或许已经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