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煎熬与子夜钟声
第一天在死寂和煎熬中熬过。第二天,第三天……铺子里弥漫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时间不再是线性的流淌,而是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缓慢地、持续地,凌迟着每个人的神经。张起灵又恢复了那种毫无生机的沉睡,只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着那缕脆弱的生命力还在。眉心、手臂,再无任何异样光芒,他安静得如同一尊被时间遗忘的玉像,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揪心。
“等……第七天……子时……他会来……”
张起灵昏迷前的这句话,成了唯一的、悬在头顶的希望,也成了最沉重的、不知结果的等待。他是谁?守墓人?还是解雨臣背后那个神秘的“故人”?来干什么?履行诺言?还是收割?
没有答案。只有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胖子不再骂娘,他像一尊沉默的、焦躁的石像,守在张起灵床边,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却不敢眨一下。他害怕,害怕一眨眼,床上的人就悄无声息地停止呼吸。吴邪则像一匹被困在笼中的困兽,在狭窄的房间里一圈圈地踱步。他强迫自己看那些从各处搜集来的、关于“守夜人”、“归墟”、“钥匙”的只言片语,强迫自己思考,试图从混乱的线索中找出哪怕一丝头绪。但他的目光,每隔几分钟,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飘向张起灵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那头刺眼的白发。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那脆弱的生命倒计时。
我趴在窗台,碧绿的眼睛望着西湖的方向。雷峰塔的塔尖在远处若隐若现,平静的湖面下,藏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冰冷的秘密。我知道,守墓人在那里等着,那口青铜棺在等着,水底的沉尸也在等着。第七天,会是我们最后的审判。
偶尔,有熟客上门,询问铺子怎么不开门。吴邪只是疲惫地摆摆手,用嘶哑的嗓音说家里有事。他眼下挂着浓重的乌青,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得吓人。没有人知道,这间看似平静的小铺子背后,是怎样一个步步紧逼的深渊。
第四天夜里,下起了雨。雨丝敲打着瓦片,淅淅沥沥,更添了几分凄清。吴邪在又一次毫无所获的翻阅后,颓然放下手中发黄的书页,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张起灵冰冷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曾经稳如磐石,能夹住铜钱,能拔出黑金古刀,此刻却软绵无力,带着死亡的冰凉。
“小哥……”吴邪的声音很轻,带着哽咽,“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们……等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张起灵冰冷的手掌,肩膀无声地颤抖。胖子别过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我也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吴邪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安抚的呼噜声。
第五天,清晨,雨停了,天空是病态的灰白。吴邪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雷峰塔倒了下来,砸进了西湖,湖水沸腾,无数的水鬼从湖底爬出,撕咬着、拖拽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沉入水底。他惊叫着醒来,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脏狂跳不止,好半天才确认那只是梦。但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敢再睡,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直到天亮。
胖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面铜镜,用红布包了,压在张起灵的枕头下,又点了三柱香,对着空气念念有词,求遍了他知道的所有神佛。吴邪没有阻止,这种时候,任何一点虚无缥缈的寄托,都能让人获得一丝喘息。
第六天,黄昏。距离第七天的子时,只剩下最后六个时辰。
铺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吴邪和胖子几乎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看着床上的人,听着他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那呼吸,比钟摆更加缓慢,比烛火更加微弱,每一次吐纳,都像是下一次就会彻底停止。
我蜷在张起灵的枕边,用身体温暖着他冰冷的脸颊,感受着他几乎不存在的鼻息,心中充满了无助的哀伤。我能做的,只有陪伴。
夜幕降临,西湖边亮起了稀疏的灯火。远处的雷峰塔,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剪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俯瞰着这片即将吞噬我们的水域。
亥时。吴邪终于动了,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木箱前,翻找起来。他翻出了两套黑色的、半旧的潜水服,两把匕首,几枚冷焰火,还有最后一点防水炸药。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胖子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了片刻,也走过去,从床底拖出一个布袋,里面是他之前准备好的、那把改装过的、威力巨大的水下射鱼枪。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检查着机簧,眼神凶狠得像要择人而噬。
子时。西湖边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偶尔几声虫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夜航船的马达声。铺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床上的张起灵,依旧安静地睡着,对即将来临的一切,一无所知。
吴邪和胖子穿戴整齐,黑色的潜水服在月光下像两抹浓重的阴影。他们将装备一件件绑在身上,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最后,吴邪走到床边,俯下身,在张起灵冰凉苍白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快的吻。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告别和承诺。
胖子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兄弟,狠狠抹了把脸,转身拉开了铺子的门。
夜风灌了进来,带着西湖水的腥气和夜晚的寒意。
是时候了。第七天,子时已到。
是履约,是赴死,是揭开最后的谜底,还是迎接最后的审判?
我们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不能再等。等下去,小哥就真的没了。
吴邪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人,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铺子的门槛,背影挺直,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胖子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踏碎了门前的月光。
我跃上吴邪的肩膀,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最后的光。
夜色如墨,雷峰塔的剪影在远处沉默地等待。
最后一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