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巨大的、风化斑驳的石像,如同亘古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狭窄的隘口之前,挡住了去路。它们身上雕刻的符文明暗不定,散发出无形的、沉重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石像的眼睛,是两块深邃的、仿佛能吸人魂魄的黑曜石,在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刚刚那恐怖的、直达灵魂的“回响”从未发生,又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每一个靠近的闯入者。
胖子站在隘口前,仰头望着这两尊庞然大物,脸色苍白,喉结上下滚动,握着砍刀的手指节发白。刚才那如同亲临其境的血腥祭祀幻象,那震魂慑魄的古老轰鸣,那冰冷漠然的、仿佛来自高天之上的注视,都还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让他心有余悸,腿肚子发软。
“天……天真,咱们真要……从这中间穿过去?”胖子声音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那一下,差点把他的魂儿都震出来,那种直面神魔、被无数古老意志注视的感觉,比在昆仑墟直面怪物,在西湖水底搏命,更加令人恐惧。那是一种来自时间、来自规则的碾压。
吴邪站在他旁边,脸色同样不好看,额头上还残留着冷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死死盯着隘口深处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他怀里,张起灵呼吸平稳,但眉头却比之前更深地蹙起,仿佛在昏迷中,也感到了那股无形的、来自石像的、冰冷的、审视般的压力。
“必须过去。”吴邪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被那“回响”影响后的、奇异的共鸣感,“那石像的‘回响’……是一种……验证。它们认识小哥,或者说,认识小哥身上的烙印。这条路,是留给他的。或者说,是留给‘钥匙’的。不通过这里,我们到不了古楼,找不到真相。”
“验证?什么狗屁验证?”胖子啐了一口,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差点把咱俩魂都验证飞了!”
吴邪没有回答,他也在思考。刚才那涌入脑海的破碎画面,那些匍匐在地的古人,那口染血的大棺,石像眼中冷漠的金色火焰,以及最后印入灵魂的那段“罪血……归乡……契约……未绝……镇压……松动……钥匙……归位……或……永寂……”的意念碎片……这些信息太过庞大,也太过晦涩。但他隐隐感觉到,这隘口,这两尊石像,是一个关键的节点。它们守护的,不仅仅是这条古道,更是……一种古老的、针对张家血脉,或者说,是针对“钥匙”持有者的某种“契约”的边界。
“罪血归乡……”吴邪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张起灵苍白的脸上。小哥的血脉,是罪血?张家到底背负了什么样的罪孽?“契约未绝……钥匙归位……”钥匙归位,难道是指将小哥体内这枚不完整的、被污染的“钥匙”碎片,归还到某个地方?是张家古楼的最深处?那“墟门之眼”?
“永寂……”吴邪心脏猛地一缩。如果钥匙不归位,那么等待张起灵的,会是彻底的、永恒的沉眠?这与他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有关?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答案,或许就在这隘口之后。
“胖子,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回头,别停下。”吴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他将昏迷的张起灵在担架上固定得更牢靠一些,又检查了一下绑在手臂上的匕首,紧了紧背着的包裹。
胖子也狠狠抹了把脸,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凶光:“妈的,胖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走!”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抬起担架,迈步向前,走向那两尊沉默的石像,走向那道狭窄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隘口。
我紧紧跟随在他们脚边,碧绿的眼睛竖成一条直线,全身肌肉紧绷,每一根神经都处于最警惕的状态。越是靠近石像,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香灰混合着铁锈的味道,那是古老祭祀残留的气息,也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般的警告意味。
脚步踏在隘口前最后几块青石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当最前面的吴邪,距离左侧那尊石像不足三步时,异变再次发生!
没有轰鸣,没有幻象,但两尊石像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如同蝌蚪文般的古老符文,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不是之前那种暗金色的、充满威严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暗淡的、幽蓝色的、仿佛磷火般的微光!光芒在符文的凹槽中流转,速度极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韵律。
与此同时,吴邪感到怀里的张起灵身体猛地一颤!不是之前那种剧烈的颤抖,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琴弦被拨动般的悸动!与此同时,一直沉睡昏迷的张起灵,眉头猛地蹙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微的、仿佛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到极点的闷哼!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
“小哥?!”吴邪心头巨震,立刻停下脚步。是那符文的光芒刺激到他了?还是这隘口本身,引发了某种反应?
“怎么了?”胖子也紧张地停下,警惕地看着四周。
吴邪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张起灵的脸。只见张起灵的脸色,在幽蓝色符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色泽。而他右臂上,那个沉寂已久的、暗绿色的烙印,此刻竟然再次浮现出来!不再是之前失控暴走时的幽绿,也不是与石像共鸣时的暗金,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灰色的、死寂的色泽!烙印的边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的、如同裂纹般的东西,正在缓慢地、艰难地浮现、蔓延!
是“污染”在加剧?!是因为靠近了“门”的影响范围?!还是这石像的符文,在刺激、或者说,在“催化”他体内那枚不完整的、被污染的“钥匙”碎片?!
吴邪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要忍不住转身后退!
但就在此时,那两尊石像眼中,那两块黑曜石,骤然亮了起来!不再是幻象中的金色火焰,而是与符文同源的、幽蓝色的、冰冷的、如同鬼火般的两点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射灵魂!它们缓缓转动,如同活物般,再次“看”向了担架上的张起灵!
这一次,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漠然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意味!吴邪从中,竟然“读”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悲悯?以及……一丝更深的、近乎绝望的……警告?
紧接着,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破碎、更加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涌入吴邪的脑海!这一次,不是画面,而是声音!无数个声音交织在一起,有苍老的吟唱,有凄厉的惨叫,有庄严的宣告,有绝望的哀求,最后,汇聚成一种宏大、古老、非人、充满了冰冷规则感的、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石语般的“语言”:
“……罪血……归乡……契约……履行……”
“……钥匙……不全……污染……侵蚀……”
“……门扉……将启……镇压……松动……”
“……前行……或……永坠……门后……”
“门扉将启……镇压松动……” 吴邪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门扉……是指“墟门之眼”吗?镇压……是指镇压“门”后之物的力量?这力量在松动?因为“钥匙”的靠近?因为“罪血”的“归乡”?
而那“永坠门后”……是警告,还是……预言?
就在吴邪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刹那,怀中的张起灵身体猛地一僵!右臂上那灰色的烙印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光,随即彻底黯淡下去,那蔓延的黑色裂纹也停止了扩张,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而他紧蹙的眉头,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如丝,但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极致的痛苦和挣扎,似乎……减轻了一丝?仿佛那石像的目光和符文的力量,对他体内的“污染”,起到了一丝微弱的、镇压或安抚的作用?
但这“好转”,却让吴邪的心沉得更深!这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放行”?因为“钥匙”持有者、“罪血”后裔的到来,触发了某种古老的机制,暂时压制了“污染”,允许他通过?目的是什么?让他“归乡”?履行“契约”?然后……“永坠门后”?
冷汗瞬间浸透了吴邪的后背。他看着怀中仿佛平静了一点的张起灵,又看向那两尊眼中幽蓝光芒逐渐黯淡、符文也重新隐没、恢复死寂的石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隘口,不是屏障,是……通道!是通往“门扉”的通道!是引导“钥匙”归位的通道!而他们,正抬着这把不完整的、被污染的“钥匙”,主动走向那扇即将开启的、通向未知与毁灭的“门”!
“走……还是不走?”胖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和吴邪脸色的剧变,声音发颤地问。他虽然听不懂那石语,但张起灵刚才的异状和吴邪此刻惨白的脸色,足以说明一切。
走?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是永世沉沦。
不走?张起灵会怎样?那“污染”会彻底爆发?他会变成西湖水底那个“守尸灵”一样的怪物?还是……直接“永寂”?
没有选择。从来就没有。
吴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他看了一眼怀中无知无觉的张起灵,喉咙动了动,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走!”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两尊石像之间的阴影。胖子咬着牙,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穿过隘口的瞬间,身后,那两尊巨大的石像,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身上最后一丝幽蓝光芒彻底熄灭,重新变成了两块冰冷、死寂、毫无生气的顽石。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淡淡的香灰与铁锈混合的古老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隘口之后,是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陡峭、仿佛直通地底的石阶。石阶上布满了厚厚的、滑腻的青苔,两侧是高耸的、湿漉漉的岩壁,岩壁上长满了暗绿色的、散发着微光的苔藓,提供了微弱的光源,也让这条向下的甬道,显得更加幽深、诡秘,如同巨兽的食道。
而就在他们踏上石阶,向下走了不到十步,身后的隘口、石像、以及来时的路,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更加浓郁的黑暗和雾气彻底吞噬、掩盖,消失无踪。仿佛他们踏过的,不是一道隘口,而是一道……界限。一道隔绝了“外界”与“此地”的、单向的界限。
回不去了。
吴邪和胖子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他们抬着担架,踩着湿滑的石阶,一步一步,向着更深、更黑暗、更未知的深处,沉默地、坚定地走去。石阶向下,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和担架杆摩擦的吱嘎声,在死寂的甬道中回荡,显得格外空旷,格外孤独。
我走在最前面,碧绿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小的灯笼,照亮前方不足一米的距离。空气中,那股陈年香灰混合铁锈的味道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泥土、岩石和水汽混合的、带着淡淡硫磺味的、地底特有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地心深处的、微弱而持续的……悸动。像心跳,又像某种庞然大物沉睡中的呼吸。
这条向下的路,通往哪里?是张家古楼的深处?是“墟门之眼”的所在?还是……那扇即将开启的、真正的“门”?
张起灵在昏迷中,眉头再次微微蹙起,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右臂上,那暗绿色的烙印,在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灰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前路,只有黑暗。而黑暗的尽头,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没有人知道。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直到……答案揭晓,或者,毁灭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