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盏青铜灯,静静地矗立在那片无垠的地下空间的中心,燃烧着惨绿色的火焰。火光跳跃,却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散发出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这片绿色的、凝固的火焰之海,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诡异的惨绿,如同幽冥鬼域。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浓郁的、混合了蜡油、尘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尸油般甜腻的腐败气息,中人欲呕,令人头晕目眩。
在这片绿色火海的中央,那座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高耸入黑暗穹顶的古塔,静静地矗立着。它沉默,死寂,如同一座亘古存在的、巨大的墓碑,又像是一头蛰伏的、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凶兽。塔身斑驳,爬满了某种暗绿色的、类似苔藓又似铁锈的附着物,在绿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塔身上开凿着数不清的、黑洞洞的窗口,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如同无数只冰冷、空洞、充满恶意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这片绝地的渺小生灵。
而塔的底层,正对着吴邪他们的方向,是那扇门。
那是一扇巨大、厚重、无法形容其材质的、暗沉沉的门。非金非木,表面是一种仿佛历经了无尽岁月的、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最纯粹的、能吞噬灵魂的黑。门扉上,雕刻着无法辨认的、巨大、扭曲、狰狞的图案,那图案仿佛在不断地蠕动、变化,在惨绿火光的映照下,幻化出种种无法名状的、令人心悸的、充满亵渎和疯狂的形态。仅仅是远远地看着,就仿佛有无数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在脑海中响起,有冰冷的、粘腻的触感在皮肤上爬行,有源自本能的、想要尖叫、逃跑、疯狂撕扯自己头皮的冲动,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这……这他娘的是……张家古楼?”胖子张大了嘴,声音干涩得仿佛两片砂纸在摩擦,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血色褪尽,被那片绿色的光映照得一片惨绿。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这不是陵墓,不是宫殿,这是……地狱的入口!
吴邪也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只有握着匕首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那扇门,那上面的图案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多看一秒,灵魂都会被吸进去。他死死咬着牙,舌尖传来的血腥味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张家古楼?是,这塔的风格,这门的诡异,与传说中的、在广西巴乃的张家古楼有相似之处,但这里的感觉,更加古老,更加……邪恶!仿佛这并非张家建造,而是他们镇压、囚禁、看守的某种存在!是“墟门之眼”的具象化?是“钥匙”碎片指向的终点?还是……封印“门”的真正核心?
“是……也不是。”吴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绿色的灯海,试图寻找一条可以靠近的路径,但眼中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绿火。他感觉怀中的张起灵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轻微,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抽搐。是错觉?还是这诡异的环境,刺激到了他体内沉寂的、与这里息息相关的某种东西?
“喵……”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极致恐惧和示警的呜咽,全身的毛炸开,碧绿的眼瞳缩成两条细线,死死盯着那扇黑色的门,四只爪子死死扣进冰冷的岩石地面,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身逃离,却又被某种更强大的、守护的本能死死钉在原地。
“看那边!”胖子突然指着靠近他们这一侧、灯海边缘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
吴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在那片绿色火海的边缘,靠近他们所在位置的附近,有几盏灯,与周围的似乎不太一样。那些灯的光芒更加黯淡,而且……是熄灭的!不,不是熄灭,是灯盏被打翻了!几盏高大的青铜灯东倒西歪地倒在尘埃中,里面绿色的油脂(如果那是油脂的话)流淌了一地,凝固成一种恶心的、墨绿色的块状物。而在那附近的地面上,岩石上,赫然有着大片大片的、早已干涸发黑、但依旧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一些散落的、破碎的、似乎是衣物和装备的碎片,以及……几根断裂的、惨白色的骨头!
有人来过!而且在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不,是单方面的屠杀!那些血迹呈喷溅状,骨头碎裂,显然是被巨大的力量撕碎、砸烂!是什么东西干的?是守护这里的机关?还是……栖息在这片鬼域中的某种存在?
是之前留下拖痕和血迹的人?他们闯到了这里,然后……被“清理”了?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骇。他们误入的这个地方,比想象中更加凶险万倍!这根本不是张家古楼那么简单,这是一个用无数诡异的、燃烧着绿火的灯盏构成的、献祭或者囚禁的……阵法?而那古塔和塔下的门,就是阵眼!是绝地!闯入者,十死无生!
“退!快退回去!”胖子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宁愿在刚才那条回廊里徘徊到死,也不想踏入这片绿色火海半步!
“回不去了。”吴邪的声音干涩,他回头看去,身后只有一片翻滚的、浓得化不开的、连惨绿光芒都无法穿透的黑暗,那条将他们带入此地的回廊,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脚下,只有这片粗糙的岩石地面,前方,是绿色灯海和黑色古塔,再无退路。那盏将他们“拉”进来的灯,切断了一切回路。这是一条有进无退的死路!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中,那扇塔底的、暗沉沉的巨门,突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也不是被任何外力撞击。而是……仿佛从内部,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摩擦的、又像是无数细碎骨头摩擦的、难以形容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只有绿色火焰无声燃烧的空间里,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吴邪和胖子的耳膜,直透灵魂!
两人浑身一颤,血液瞬间冰凉!
紧接着,在吴邪和胖子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扇沉重、巨大、仿佛亘古以来就未曾开启的黑色门扉,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拉开了一条缝。
一条缝隙。
一条窄得只有指头宽,却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纯粹的、黑暗的缝隙。
没有任何光芒从门缝中透出,只有更加深邃、更加粘稠、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冰冷的墨汁,从门缝中“流淌”出来,所过之处,连周围的惨绿火焰,都仿佛黯淡、退缩了几分。
而在那条黑暗的门缝边缘,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是血。
暗红色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和甜腥混合的、新鲜血液的气息的……血。
一滴,一滴,粘稠地,沉重地,从门缝底部滴落,砸在塔基前布满灰尘的岩石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却仿佛敲在心脏上的、沉闷的“嗒、嗒、嗒……”声。
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只有火焰无声燃烧的绿色火海中,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刺耳,如此的……不祥。
“门……开了?”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扇开启了一条缝隙的黑色巨门,和那不断滴落的、新鲜的血液,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了。
吴邪的心脏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是张起灵的血?是之前闯入者的血?还是……那扇门后的、不可名状的存在的血?那扇门后,到底关着什么?是“墟门之眼”?是“门”后的东西?是守夜人镇压的恐怖?还是……张家世代看守的秘密?
不,都不是!那感觉,比那些更古老,更恐怖,更……无法理解!那扇门,连同这座塔,这片灯海,都不是为了“守护”或者“封印”某个东西,而是……“囚禁”!囚禁着某种连张家、连守夜人,都无法理解、无法面对、只能以这种方式,将其隔绝、遗忘、埋葬的存在!
而现在,门,开了一条缝。
是他们的到来,触动了什么?是张起灵体内的“钥匙”碎片,引起了共鸣?还是……那门后的东西,自己,想要出来了?
“嗒……嗒……嗒……”
血滴落的规律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绿色火焰无声地燃烧,将塔的影子、门的影子、血滴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成无数鬼魅的形状,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里,投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疯狂的阴影。
“跑……”胖子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但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吴邪也动不了,恐惧如同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尖叫、逃离的本能。但他怀里的张起灵,身体猛地一颤!这一次,不是抽搐,而是一种剧烈的、仿佛要挣脱某种束缚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种极其痛苦、极其扭曲的表情,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声!他右臂上,那个沉寂已久的、暗绿色的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欲裂的、幽绿的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扭动、挣扎,仿佛要破体而出!
是“钥匙”!是“钥匙”碎片!它在与那扇门共鸣!它在被那扇门吸引!它在……呼唤着门后的东西!
“不!不能过去!”吴邪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张起灵,试图压制住他那剧烈挣扎的身体。但他感觉,张起灵的身体在发烫,不,是在燃烧!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火焰,正从烙印深处,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燃烧起来,要将他从内到外,焚烧殆尽!那是烙印在被“门”的力量强行激活、抽取、吞噬的征兆!
“喵——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死死盯着那扇门、全身炸毛的我,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带着无尽惊恐和示警的嘶叫!碧绿的眼瞳中,倒映出了从门缝中流淌出的、那片纯粹的黑暗里,缓缓浮现出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无比,占据了整个门缝,冰冷、漠然、没有丝毫感情,瞳孔深处仿佛旋转着无尽虚空、吞噬着一切光线的……眼睛。
那只眼睛,静静地,透过那条狭窄的门缝,凝视着他们。
凝视着这片绿色的灯海。
凝视着这个世界。
“嗒……”
最后一滴血,从那巨大的、冰冷的瞳孔边缘,缓缓滑落,滴在地上。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只有绿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跳动着,将那只眼睛的影子,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永不磨灭。